出了正月,老国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他带着周薇一起来到了周前的办公室。
在老国的主持下,年前破获的白承龙连环杀人案让市局挽回了恶劣影响,不仅在群众中重树了江滨警察的形象,在市委市政府高层,也对市局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认可。让命案必破的神话得以延续,这让周前和局领导班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见到多日未见的老搭档,周前笑呵呵站起身来,紧紧握着老国的手。
寒暄了一会后,周前说:“还是老将出马呀,否则我这局长的位置怎能坐得踏实?我已经让局办安排了,过几天全局召开表彰大会,凡是这次系列案的参战民警,局里都要表彰,特别是你老国,在这次系列案的侦破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啊!”
老国说:“我嘛,就算了,把机会留给其他办案的人,钟楼分局和宁安分局的干警都是全程参与的,他们功劳最大。对了,上次康剑伟案的嘉奖你漏掉了小周,这次可别又是这避嫌那避嫌的了。”
周薇心里一热,她嘿嘿地笑道:“没有师傅您,我这入职才半年的小民警哪能立功,您就别记挂我了,不过师傅您的心意我牢牢地记在心里。”
周前想了想说:“小周主要跟着你学本事,立不立功、嘉不嘉奖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老国把本事都传给她,还怕她将来没有机会吗?”
老国一脸严肃:“我说周局,在这一系列案的侦破中,小周确实出了许多有建设性的主意,也吃了很多苦,所以这次表彰名单里没有她,我可跟你急哦!”
周前呵呵地笑道:“瞧你这犟脾气又上来了是不,好好,我答应你,你们吃肉,她喝点汤就行了。”
周薇满脸兴奋道:“周局,真会表彰我?!”
周前板起脸:“那可得谢谢你师傅,要不是他坚持,这个表彰我会给你?!”
“那就谢谢师傅啰!”周薇端起茶杯,“师傅,我这是以茶代酒,先敬过您!”
老国端起茶杯,与周薇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周薇说:“师傅,您的徒弟为了表达对您的谢意,过些日子我会帮您一个天大的忙!”说完,周薇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前些日子,周薇去探望老国时,和吴姗悄悄聊过老国的感情问题,在得到吴姗的支持后,她决定为老国做回红娘,替他和陆依婷牵上红线。
老国不知所以然,怔怔地看了周薇一眼后没有发问。
抽了两支烟后,周前终于说到了正题:“老国,听说你失散几十年的母亲终于找到了,可是却又让人痛心和遗憾。过些日子,我会安排人给老人家开个追悼会,我过去祭拜一下,祝她老人家在天堂里一切安好!”
老国有些感动,他向周前表达谢意后,忽然想到母亲的死因还没有搞清楚,于是说:“周局,我今天过来,一是看看你这个老搭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向局党委请求,我要将母亲的死亡案和毒舌老太的死亡案并案调查,我觉得这两个案子肯定有因果关系。”
虽然周前之前想过这一问题,但还是吃了一惊,他想了想道:“我看,这个案子你不宜参加,你还是放一放吧,我会安排别人接手的,而且肯定是精兵强将。”
“这是纪律的要求还是您个人的意思?”老国问。
周前说:“既是我个人的意思,也是纪律。老国啊,你应该明白,毒舌老太肯定与你母亲的死亡有关,究竟是什么关联,现在谁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凶手不仅杀了毒舌老太,还把她摆成跪姿,割掉的舌头也被埋在你母亲的坟里。你说这凶手不是你的亲人还会是谁?因此这案子你最好放一放,不仅避嫌,也是纪律要求!”
老国有些着急:“我知道杀害毒舌老太的凶手肯定与我有着血缘关系,可能是我叔叔舅舅或姨妈姑妈家里的人,但我向组织保证,我会秉公执法,绝不营私舞弊。”
“老国,在这局里,没有人比我更信任你。因此还是希望你能够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一放,当然,背后你悄悄指导一下办案的民警,只要不是紧密型的参与,我是不会反对的。”
老国静静地抽了一会烟,他当然知道刑侦纪律,但对涉及到自己母亲的案子他又无法从容地放下,因此仍试图说服周前。
周薇听了一会后忽然说:“师傅,您看这样行不行,毒舌老太的案子您先放一放,但您可以调查您母亲的案子。当然,不知道老人家的案子是不是刑事案件?”
周前瞪了周薇一眼,责怪她嘴太快。但面对几十年如一日呕心沥血战斗在刑侦一线的老国,他又实在不愿驳了他的面子,便说:“伯母的死亡,我听高水分局的老潘汇报了,似乎是起刑事案件,但目前不能确定,接下来前期的调查,你抽空可以带着周薇介入一下,等查出眉目了,我再安排人手跟上。”
老国打开包,取出几张 X 光片递到周前手中:“这是我委托高水法医大齐替我母亲拍下的,这两天我一直在查看,还请教了骨科医生。虽然这么些年,经过土壤中的酸性物质浸泡,老人家骨骼中的无机物已经基本消失,但还是能够看出其右小腿的胫骨有骨折痕迹。因此我的结论是,老人家死于他杀!”
这一结论不仅让周薇、也让周前吃了一惊,毕竟死者已经埋在地下四五十年,而且发生了鞣尸这一重大改变。
对老国的结论,周前没有理由怀疑,他问:“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国说:“休养身体的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前些天我还专门拜访了一位心理学家,我之所以记不起七岁之前发生过什么,是因为我患有一种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疾病。”
“创伤后应激障碍?”周薇和周前都不解。
“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是指在遭受战争、地震、凶杀、受酷刑等极端恐惧的创伤性事件时,经历者都会产生极端的恐惧和痛苦体验,导致他们出现延迟性的精神障碍。这种障碍不会立即表现出来,而是延后出现,并且长期伴随患者。”老国说,“小时候,我肯定经历过其中某种恐惧的体验,所以才患上了这病。”
对师傅的学习能力,周薇由衷的钦佩,她问:“这种障碍都有哪些征兆呢?”
老国说:“包括长期焦虑、易怒、睡眠不良、多噩梦、记忆力下降等。另外,患者不爱笑,这也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
“师傅,您哪里是不爱笑,您根本就不会笑,跟了您这么大时间,还从未见您笑过。”周薇笑了。
周前想了想道:“据我对你的了解,这些症状样样都符合你,看来你真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患者。”
周薇发现话题扯远了,于是问:“师傅,这和您母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老国略略思考了一下:“在我到了孤儿院后,我的记忆是完整的,这么些年,我从没有经历过任何极端恐惧的体验,可是我却患上了这个病,你说为什么?”
周薇想了想说:“您是说,您在进入孤儿院之前经历过某种恐惧体验?”
老国赞许地看了看周薇:“我现在再来说说我母亲的死。我母亲的遗体旁,发现了一根用于上吊的绳套,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母亲自杀,一种是他杀后伪造自杀的现场,我认为肯定是后者。与我患有的心理疾病综合起来分析,就是在我童年时,曾见到了令我异常恐惧的事,很可能是目睹了母亲被人杀害。”
“师傅,您能肯定老人家是他杀?”周薇问。
周前不满地瞪了周薇一眼道:“右腿胫骨都断了,还能爬上凳子自缢吗?”
周薇这才恍然大悟,她尴尬地笑笑道:“师傅,那么在您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老国说:“我们的大脑是一部最神奇的机器,它不仅能进行记忆、思考、想象、推理这些高级的精神活动,而且它还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接下来我将定期进行心理治疗,或许发生在我身上的恐惧事件还能够浮现出来。”
周前思考了一会说:“听高水分局的潘斌局长说,你的母亲没有用棺木入殓,这说明两个问题:一,当时是匆忙下葬;二,你的母亲没有亲人在身边。那年月可能缺吃的,但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山上到处都是,找木匠打口棺材并不是件难事。”
老国点了点头,他完全同意周前的分析,他说:“周局,你这是同意我调查母亲的案子了?”
周前本不想同意,但又无法拒绝,况且再没有更好的人选比老国合适,只好说:“你先查查看吧,看能否找到线索,按你的年龄,这事过去接近五十年了。”
周前说完,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道:“今天人正好过来,我这里有件棘手的案子,是元宵节时发生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周前知道老国不会拒绝,但考虑到老国的刀伤刚好不久,又刚接下了其母亲的案子。虽然江口分局的局长和刘大队口口声声要请老国,但周前还是觉得不便强加给他,应该由老国自己来决定。
周薇嘴快:“周局,是什么案子?”
周前在厚厚的一摞文件中找了一会,终于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他递到老国的手中说:“这是正月十六、也就是半个多月前发生在江口区的一个案子,一名公司的老板被人勒死后埋尸在一片竹林里,本来江口分局以为这案子不难,结果十几天下来却毫无头绪,他们这才报上来,希望市局派出精干力量协助调查。”
老国没有出声,他打开牛皮纸档案袋匆匆看了几分钟,便说:“好吧,我接下了。”
“师傅,我也跟您一起参与。”
“当然得有你。”老国眼中露出善意的目光。
“好,一言为定,过会我给江口分局打个电话,你的身份是顾问。”周前说。
“周局,师傅应该是总指挥才对!”周薇说。
周前瞪了周薇一眼:“你知道啥,你师傅身体刚好,这总指挥和顾问性质和责任是不一样的,顾问可以出谋划策,不想过问了可以回家睡一觉,让人家干就是,总指挥却不行,得事事亲历亲为,压力也会更大。”
“我看,你得给我干总指挥,这样我才干得顺手。我不是要官,况且这是临时机构,不存在官与不官的问题。”老国说。
“好,那就照你所说,不过我得告诉你,千万不要把身体搞坏,该休息你必须得休息!”周前说完,又转向周薇说,“你的任务还是之前那样,学本事的同时,把你师傅给盯牢了,要是他加班熬夜,你立即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