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刚过九点，市局局长周前就带着刑侦副局长宋阳来到了江口分局。

这是周前参加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会议室里异常沉闷和压抑。

分局长老夏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周前直入主题：“昨天晚上我接到了市委郑书记的电话，他问起了这个案子，问我二十天内能不能真相大白，说实话，我虽然相信在座的各位，但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个案子的恶性程度和重要性我不想多说，它不仅关乎我们公安的形象，还关乎我们江滨的经济建设和老百姓的安全感。我给你们的破案时间是半个月，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天，我想知道，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周前说完，眼睛如探照灯一般，在围桌边的专案组核心成员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老国脸上。

老国说：“周局，我们现在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他就是赵家坝最西头、赵老师客栈的老板赵遵礼，赵遵礼是名被辞退的民办教师，今年 41 岁，从种种迹象上看，他的作案嫌疑非常大，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他就是凶手。”

周前当然相信老国的判断绝不会错，他问：“这个赵老师都有哪些嫌疑，你说说看。”

老国便把昨晚在饭局上的分析又原原本本地向周前和专案组成员叙述了一遍，周前和宋阳听后频频点头。

郭斌接着说：“我们之所以还没有将他抓获归案，除了害怕那几个被他囚禁的女人遭遇不测外，还因为除了何茂林脖子上的那截电线，至今没有其他可靠的物证。”

老国向周前介绍道：“说来令人深思，这一线索还是嫌疑人赵遵礼暗示我们的，他诱导我们去抓那个黑民宿的经营者赵晓海，其真实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发现赵晓海家的那根晾衣电线，其用意不言自明。”

陆依婷整理了一下手中材料道：“总指挥还从心理角度分析了赵遵礼杀人的动机。”

“说来听听——”周前道。

陆依婷说：“我们对之前的死者身份进行了分析，他们都是婚外情者，而赵遵礼的前妻就是因为有了婚外情后，抛弃了赵遵礼。从心理角度分析，赵遵礼的心理有畸变的可能，他恨那些出轨的男人，恨那些带着小三来他家住店的所有男人，唯有杀之而后快！”

周前点了点头道：“这可以算做一条隐性证据。”

陆依婷接着说：“总指挥经过对那六名失踪女性的分析，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她们都有共同的‘事业线’。”

“事业线？”老国不解，他疑惑地问，“我何时说过事业线了？”

虽然会议室里异常沉闷，但众人还是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周前也笑了：“总指挥，你落伍了吧，这个‘事业线’是个新词，指的是女人的乳沟。”

众人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

笑完了，陆依婷接着说：“前几天，我们终于找到了赵遵礼出轨的前妻，我们发现，她也有一条很夸张的‘事业线’。后来经过我们走访，村里人反映，当年赵遵礼的前妻经常会穿着低胸的服饰，在赵遵礼看来，当初他前妻正是凭借这条‘事业线’勾引了男人，因而赵遵礼憎恨所有露出事业线的女人，更恨那些已有家室依然在外寻花问柳的男人。所以他专挑这样的情侣下手，杀死男人，囚禁女人。”

周前和宋阳都点头表示接受。

老国接上话茬说：“嫌疑人对这样的女人可谓是爱恨交织，他需要这样的女人发泄兽欲，但他又对甘做小三的这些女人恨之入骨。心理矛盾的纠葛使他的心灵逐渐扭曲，而他从事挑山公的经历，不仅让他体验到了社会最底层群众的艰辛，也使他从骨子里更加憎恨那些有了钱、有了权而肆意勾引良家妇女的男人们。这就是他杀害那些受害男性、囚禁女性深层次的心理动机。”

周前想了想道：“现在已经是第十二天，离我给出的半个月破案期仅剩下三天，你们打算啥时把这个赵遵礼抓起来？”

“我想再等一天至两天，这样我们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老国想到女儿吴姗给他出的主意，接着说，“目前我们已经对赵遵礼进行了 24 小时全天候秘密监控，届时可以搜出被他囚禁的女人，而且据我们对赵遵礼家的用电情况进行监控，发现那几个女人应该还活着。”

提到证据，周前忽然问：“据之前你们在专案会上的介绍，那几个受害人中不乏身强力壮者，按常理，赵遵礼要同时对付受害人和他的情人，一定会使用刀、棍等凶器先制服男性受害人，但从尸检上看，这几名受害男子除了颈部勒痕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这个问题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吴丽莹是此案法医鉴定组的负责人，她看了看手中的资料介绍道：“这个问题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搞明白，受害人是在吸入一氧化碳并导致轻度昏迷后被凶手勒颈身亡。当然，案发现场应该是在空间密闭的民宿客房内，此时受害人和情人应该住在一起，情人也是在轻度昏迷状态下，被凶手控制的！”

老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结果，他问吴丽莹：“你是怎么发现的？”

吴丽莹说：“我们在其中的三具受害时间较短的尸体体内，检测到有极微量的一氧化碳残留。通常情况下，人体内不会自行产生一氧化碳，但吸烟者的体内会出现，大家或许注意到，香烟的包装上都标注着烟气含量、即一氧化碳的含量。人体吸入一氧化碳后，因其与血液中血红蛋白结合的能力比氧气强出 200 倍，导致血红蛋白无法与氧气结合而出现缺氧，轻者头痛乏力、恶心呕吐，重者将导致死亡。在发现死者体内均含有极微量的一氧化碳后，我们对其亲属进行走访，了解到其中两名受害人为烟民，另一名不吸烟。既然不吸烟者和吸烟者的体内都出现了一氧化碳，我们基本确定他们是在一氧化碳中毒、处于半轻度昏迷时被凶手勒颈致死。”

周前听后频频点头：“这个分析是合情合理的，但尸体在发生腐败后，一氧化碳不会分解掉吗？”

吴丽莹笑道：“周局果然是专家！开始时我对上述结论也存在疑惑，因为现有的法医学知识对此没有明确的答案。于是我做了实验，在将小白鼠熏昏并致死后，让其尸体自然腐败，结果在其体内同样检测到了极微量的一氧化碳，但随着尸体腐败越来越严重，其体内一氧化碳含量也会越来越少，这也证实了被害的 6 名受害人中，三具腐败最严重的尸体内没有检测到一氧化碳的原因。”

会议室里众人的情绪随着吴丽莹的结论而高涨起来，一直以来困扰着他们的谜底终于揭开。

然而大家兴奋没多久，又隐隐感到其中存在疑问。

刘大群挠挠脑袋说：“之前在对赵遵礼家进行检查时，我们发现他家使用的是柴禾灶，另外还有天然气灶，村民们反映，煤气灶在三年前就已经淘汰了，赵遵礼家也没有发现煤气罐。如果说他先施放一氧化碳迷昏受害人，那么他的一氧化碳是哪来的呢？”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周前和老国均是惊谔不已，他们当然知道：如果赵遵礼无法得到一氧化碳，那么之前的一切推理和检验都是无稽之谈！

会议室里喧闹一阵后，老国不甘自己的分析结果被全盘否定，便说：“会不会是我们的侦察人员在检查中疏忽了？我们有太多理由相信赵遵礼就是凶手。”

刘大群道：“我们前后两次在他家吃饭，他都在使用管道天然气灶炒菜做饭，而且赵家坝附近根本没有液化气灌装点，赵遵礼没有汽车、没有电动三轮车，他无法从很远的地方把液化气罐运回家。”

“就算他能弄到罐装液化气，也无法将其应用于作案。”陆依婷道，“一氧化碳因其比重大于空气，泄露后容易在地面处聚集，十分危险。为了便于泄漏后让人及时发现，厂家在煤气中加入了硫醇、硫醚等具有极强刺激性的化学物质，以便在泄漏时被人及时察觉。我的意思是，如果赵遵礼想施放液化气迷倒受害人，受害人不可能毫无知觉，肯定会打开窗子通风，或干脆逃出房间。”

“会不会施放量大，他们没有来得及逃出房间就被熏倒呢？”刘大群问。

陆依婷摇摇头表示否定：“如果说受害人只有一两人，这个结论或许可以成立，但受害男性为 6 名，嫌疑人不可能次次都顺利、都成功，况且，施放量大会导致两种后果，一种是直接导致受害人及其情人双双死亡，另一种更坏的结果是发生剧烈爆炸，当一氧化碳在空气中的浓度达到一定比例时，只要遇到受害人点烟或微小的电火花，就会将他家的小楼夷为平地。”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沉寂，所有人又陷入不解和沉思中。

过了片刻，分局长老夏心思重重地问：“国总指挥，我看这个案子是不是要重新确定嫌疑人，尽管你刚才分析的七八条线索全部都指向赵遵礼，但他家如果没有一氧化碳的来源，那么那几个男人体内的一氧化碳又是哪来的？岂不是与吴科长的化验结果相悖吗？”

刚刚还情绪高涨的许多专案组成员也纠结起来：“是啊，如果赵遵礼弄不到一氧化碳，就不能认定人是他杀的！”

陆依婷坚决站在老国一边，她说：“大家安静一下，我相信总指挥的判断，人肯定是赵遵礼杀的，他家没有液化气罐，并不能证明他无法弄到一氧化碳，或许他有其他渠道和办法——”

老国当然知道这个细节的关键性，但他一时又无法给出答案，只好说：“我相信我有办法找到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