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了段婶家后在附近的镇子上吃了饭。老国坚持要回村子继续查找贾宝强的失踪线索,林可慧见老国身子虚弱,硬是和周薇一道将他拉上了车。
老国问:“小周,你跟着我也有好些日子了,这个案子你先分析看看。”
周薇说:“段婶的美梦看来要被您唤醒了,老贾能不能接受现实很难说。要我看,咱就别查了,一查出来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就彻底塌了。”
“你还是不是警察?”老国不满地看着徒弟。
周薇解释道:“师傅,我这不也是一片好意嘛!”
“警察遇到案子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老国有些不快。
林可慧忙从中调停,周薇就说:“林姨,您虽不是警察,但您也挺内行,您说说看,从刚才我们了解到的线索,会有哪些结果?”
“这可是真真实实的案子,我可不敢乱说。”林可慧边开着车边说。
老国说:“这没啥,咱们今天又不是局里指派下来查案的,暂时不需要保密,慧姐您就说说看。”或许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大案、见惯了亲人间生死离别的场面,老国心情并不像周薇和林可慧一样糟。
林可慧想了想说:“那我就胡乱瞎猜了。第一,如果宝强带着情人英子私奔,他俩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最起码带上身份证、带上现金,再带几件必要的衣物;第二,如果是两人一起发生意外,比如落水坠崖之类的,已经三年了,这地方虽然有座小山包,但并不偏僻,尸体一定会被人发现,我认为意外的可能性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是意外事件;第三,他们俩一起不见了踪影,很可能是在**时被英子的丈夫发现了,一气之下杀了他俩,然后碎尸……”
“林姨果然是师傅的姐姐。”周薇赞许道,“分析得合情合理。”
林可慧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哪里如你说的这般厉害,我这是瞎猜罢了。”
老国想了想说:“慧姐说的基本都对,但说错了一点。”
周薇知道,师傅所说的“基本”,其实是完全否定了林可慧的分析。林可慧要是警察,非被师傅训斥一通不可。师傅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百分之一的判断失误,就会让侦察工作谬以千里。看来,一贯严厉有加、情商低下的师傅对他这个慧姐也算是格外赏脸了。
“请姗姗爸指点。”林可慧看着老国。
“你说错了一点,漏掉了一点。”老国说。
周薇急不可耐地问:“错了啥,又漏了啥?”
“不会是分尸,应该是藏尸。”老国说:“别以为碎尸像剁个包子馅一样容易,个把两小时就能搞定,两个那么大的人,切割起来是件很麻烦的事,就算切割的不是很碎,但人体关节、骨骼结构复杂,肌腱韧带那可是滚刀肉,不容易分割。这不仅是件力气活,还是件技术活,另外还得有合适的工具,因为是夏天,尸体很快会腐败,一天处理不完必须要有制冷设备进行保存,因此要想在短时间内完成两具尸体的切割谈何容易。况且砍剁骨骼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血水也很难清理。最后,分尸一定要有私密的场所,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个村子,人口虽然不多、但居住密集,很难有合适的房子用于分尸。”
“还是师傅厉害。”周薇探过身子,贴着副驾上的老国问:“师傅,您要是凶手,您在杀死他俩后,会选择把他俩给埋了,是吗?”
“你要是凶手你会怎么做?”老国反问,也是想启发周薇。
周薇抿着嘴想了想说:“师傅,我要是凶手,杀了他俩后,我一定会很惊慌,但尸体摆在我面前,我难道不管了不成?我想把它扔到山上去,但我一想,这样不行,过两天肯定被人发现。扔到水里也不行,过两天会浮上来,到时候警察一查,肯定会查到我——英子的丈夫头上。于是我灵机一动,干脆把他俩埋了,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间消失。在恐惧中度过两三天后,我怕死者的家人报案,就模仿贾宝强的口吻,编了一条文绉绉的短信发给校长,说啥不爱江山爱美人之类的话,目的是让受害人父母以为儿子拐跑了人家媳妇不敢报案,拖延案发时间。”
周薇说完笑眯眯地等着师傅夸奖,没想到老国反问她:“你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是那个魏太帅了?”
“嘿嘿,师傅,您难道觉得不是他吗?对了,魏太帅的名字起得蛮有悬念的,让人产生无穷的想象。我倒是挺想看看他究竟是帅成了啥样?”周薇捂着嘴笑道。
“少说没用的。”老国掉过头对周薇说,“魏太帅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
“会有其他人吗?”林可慧忍不住问。
“当然有了。比如他俩**时被几个游手好闲之徒撞见,可能会顿起色心,强奸受害人,之后怕对方报警,把他俩全杀了,或者先杀后奸也有可能。”老国一脸严肃。
“师傅,您有点变态吧,这您也能想得到?”周薇早已不怕师傅严厉的面孔。师傅的冷脸是铁,她的笑脸是棉花,砸在上面不会疼。
林可慧插话道:“姗姗爸,除了您刚才说的,还有其他可能吗?”
“如果受害人在**时被魏太帅的父亲发现,或其他近亲属发现,因为这是有辱门风的事,也可能会在激愤之下杀死受害人,或者是失手打死受害人。打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不敢留着,干脆也杀了。这些情况都可能发生,因此我们不能先入为主,认定凶手就是魏太帅。”显然,老国对徒弟的分析不满意。
周薇并不介意,她问老国:“师傅,您刚才说林姨说错了一个,把藏尸说成了分解身体后抛弃。您还说林姨漏掉了一个,指的是啥呀?”
“我看了贾宝强的鞋,他的鞋柜里有皮鞋、运动鞋、棉鞋,就是没有拖鞋,我在楼下也看了,楼下尽管有三双拖鞋,但其中两双和段婶的足型吻合,一双和老贾的足型相符,唯独没有贾宝强的,你说这是为什么?”
周薇想了想说:“说明失踪时贾宝强穿的是拖鞋,是吗?”周薇不知自己回答得是否正确,接着问师傅,“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林可慧终于明白了,她对周薇说:“说明贾宝强失踪时并未走远,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村子里失踪的。要是当晚他准备出远门,绝不会穿着拖鞋!所以姗姗爸刚才说,他过几天就能找到贾宝强,因为姗姗爸认为,贾宝强就埋在村子里。”林可慧说完,转过头看着老国,“姗姗爸,我说的对么?”
“林姨,您真是太厉害了!”周薇一脸惊讶。
老国看着一脸笑意的林可慧,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国回到医院后,第二天就急着要去段婶家,但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林可慧坚持不让他出院:“姗姗爸,都已经失踪三年了,还在乎这几天吗?等您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再去段婶家调查也不迟呀!”
女儿吴姗也和干妈一样,建议父亲再住几天,老国拗不住这两个女人的苦劝,只好又在医院住了下来。
老国是闲不住的人,时间一天天流逝,每天看着日头从东边高楼上升起、黄昏时再从西边楼顶上沉坠,老国坐卧不宁。他每每想到 8.8 案受害人董莉珠笑靥如花的相片、想到毒舌老太脖子上那根深深陷进皮肉的白色易拉扣,现在又多了段婶和老伴猜疑和不甘的泪光,心里就开始焦躁起来。
好不容易熬过一周,老国终于出院,回到了自己家中。
晚上,老国煮了稀饭,在小区外买了两个馒头,又取出两只林可慧送来的咸鸭蛋。老国把鸭蛋拿在手里转了两圈,找出大头,又对着亮光确认了一下空心部分,便在桌上敲破,小心地剥掉碎壳,再小心地揭开蛋膜,这才用筷子往鸭蛋内插去,红红的油便顺着蛋壳流了出来,老国忙舔净……
老国喜欢这样的感觉,咸蛋是他的最爱,特别是流油的咸蛋,他喜好的不单单是咸蛋油腻咸适的口感,他更喜欢静静剥开、看着红油四溢的感觉。其实老国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浪漫性格,但他知道自己享受的是过程。
老国凡事喜欢多问一个“为什么”,他有时也想,自己为什么如此享受这样的过程?他思考了一会,似乎有了答案:我是不是喜欢上慧姐了?!
老国吃完,边收拾着碗筷边想:“这女人莫非真的喜欢自己?”不过没等他想明白,门就被敲响了。
老国打开门一看,是徒弟郭斌。郭斌身后还站着宁安区刑大大队长曹勇、法医小田等几个 8.8 杀人分解案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周薇也在其中。
“你们来迟了,我刚吃过,没饭没菜,你们自己出去吃吧!”老国看着一行人说。
“师傅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办案的。”周薇嘴快,抢着说。
进了屋,郭斌道:“师傅,要是别的案子,我们就自己办了,可这是碎尸大案,又牵涉到律政委钱书记,我们这心里没谱,要是您不反对,以后您家客厅就是专案组会议室,您看怎样?”
“我不是被踢出专案组了吗?”老国不解。
“师傅,是这样的——”郭斌凑近老国耳朵,“周局让您离开专案组,那是他实在没办法,上面压力大,毕竟您那一耳光打的是钱书记的大红人,况且是因为他内侄女婿康剑伟的事,才挨您的打。钱书记虽没有任何表态,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岂会善罢干休?周局这不是也很为难,多少得给钱书记点面子是不!”
老国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周前的良苦用心。他问郭斌:“那你们还敢到我家来,不怕钱书记有想法?”
郭斌笑了笑说:“我们这不是暗渡陈仓嘛,明里您不在专案组了,但实际上专案组哪能离开您,周局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很明白,让我们多多向您请教。这不,我们这就过来了。不仅是今天过来,只要一有重要情况,我们就在您家里碰头。”
“好,那咱不玩虚的,客套也免了,想喝茶你们自己泡,你们先跟我说说这些天来 8.8 案的进展情况。”老国开门见山。
郭斌粗笨的大手削着苹果:“从受害人尸体切割的创口上看,凶手分解所用的刀具为两种,一是锋利的短刀,主要用于切割受害人肌肉和内脏,这种刀具卖的地方很多,比如产品质地过硬的窄刃菜刀、匕首等,第二类是厚重的斩骨刀,就是卖肉的店里常用的那种,是用来砍切受害人骨骼的。”郭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老国,“第一种刀具我们排查起来难度太大,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因为普通人家都可能使用这样的刀具,第二种斩骨刀我们的排查有了点眉目。”
“哦,啥眉目?”老国兴奋起来。
“当时根据您的意见,我们对所有销售这种刀具的商店进行了地毯式排查走访,主要询问店铺的销售人员在七月下旬到八月初、也就是受害人被害及分尸的那些日子,是否有一个体貌特征和康剑伟相似的人购买过。”郭斌没把自己当客人,他拿起香蕉扳下几根,扔给了周围的人,自己也剥了一根往口中塞。
“别说一半留一半。”老国握住郭斌正要将香蕉送往口中的手,盯着郭斌问,“结果怎么样?”
“城北一家刀具店店主反映说,那些天确实卖出过一把厚背的斩骨刀,购买者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但那个男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店主当时还和他开玩笑,说大热的天,不怕捂出痱子啊?那个男人说他感冒了,怕风!”
“带店主认过人了吗?”老国问。
“认了,店主说有点像,但时间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不敢确定。我们又查找了沿途的监控录像,因为时间太长,监控硬盘的储存量有限,录像早就被覆盖了。”
看着郭斌失望的表情,老国突然想到前妻吴丽莹曾跟他提起:一般人家都只有冰箱而没有冰柜,分解过程持续了至少四到五日,冰箱容量无法容纳整个人体碎块,冰柜或企业用的冷库才能对尸体进行冰冻保存……
老国问:“冰柜的销售店家查了吗?”
曹勇接过话茬:“我们拿着康剑伟的照片,也是一家家走访,尽管当时是盛夏,冰柜的销量很大,但我们可以说是走访到了每一家店铺商场,也调查了每一台冰柜的去处,但始终没有发现康剑伟购买冰柜的记录。”
“师傅,您家有啥好茶呢?”周薇倒不客气,打开了老国家的冰箱。正在客厅里踱着步的老国忽然停下了脚步,“慢。”他冲周薇喊了一声。
“师傅,您家冰箱里也有碎块啊?”周薇的手正搭在冰箱把手上,见师傅不让她打开,故意逗师傅开心。
老国指了指沙发,示意周薇别出声先坐下。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家里的冰箱是啥时换的?”
“换了都快半个月了,你那时住在医院里。”女儿在电话中说。
“那旧的呢?”老国追问。
“当然是卖了。”女儿答。
“卖给谁了?”老国继续追问。
“卖给收废旧电器的小贩了,怎么了?”
“知道了。”老国挂了电话。
听了师傅和女儿的对话,郭斌已经明白了,他问曹勇:“销售二手冰柜的小店你们查了没有?”
曹勇也明白了,他面露尴尬道:“郭支队,先前只查了商场的冰柜专柜和冰箱冰柜专卖店,您知道,那工作量真的大了去了,销售二手冰柜的那些小店还没查。”
“接下来调查二手电器销售点,据我所知,这些冰箱冰柜被小贩低价回收后,他们会卖给电器修理店,店主经过维修和翻新后再高价卖出去。我想,康剑伟肯定是在这些维修店购买的冰柜,没有冰柜,大夏天的他无法不让尸体腐败变臭。”老国盯着眼前的众人,“立即调集所有侦察力量,带上康剑伟的照片,现在就给我查。”
“好的,国所。”曹勇说完,拿起电话打给手下的十几名侦察员。
待曹勇打完电话,老国说:“还有一点也必须调查清楚,康剑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分解受害人,经过前期侦察,受害人董莉珠的租住房不是切割现场,那么这个现场究竟在哪?查到分解的房屋,康剑伟也就难逃法网了。”
周薇问:“师傅,应该怎么找这个分解现场呢?”周薇已从师傅的冰箱里找到茶叶,给每人沏了杯茶。
老国端起杯子,慢慢地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想了半晌后缓缓说道:“如果我是凶手,我一定还有一套房子,这套房子平时没有人住。不对,我是银行的领导,我不会轻易购买房产,否则纪委的人早就盯上我了,我会用我父母兄妹的名义购买,或者用我妻子家人的名义购买……”
大伙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