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金秋十月,秋雁高飞,碧水如镜。林下村的桂林香气袭人,涤**肺腑。一辆奔驰车远远驶来,停在村道边的一块空地上。

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是气质高雅、五十来岁的女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手拿地图,头戴安全帽的女孩。他们是林可慧、老国和周薇。

三人步行到村里,四处察看指指点点。一名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男子见了,停下摩托车问:“你们这是?”

周薇忙走上前来,热情地回应道:“这是我们开发公司的林董事长,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国总,我是技术员,我姓周。”女孩依次地向眼前的男子介绍。介绍完又问男子,“请问您是?”

“他是大学生村官。”老国盯着来人说。

见老国一下猜出他的身份,男子立即恭敬起来,他乐呵呵地介绍说:“我是林下村村支部副书记,你们就叫我小李好了。”随后又疑惑地问,“请问三位老总,你们来咱这偏僻小村,是有啥大事呢?要么,我先领你们到村委会去坐坐。”

周薇说:“不打扰你们了,我们这是过来考察考察!”

小李立即来了兴致,他浅笑道:“你们是想到咱这儿投资项目吗?”

“这不,现在不都是在搞秀丽乡村嘛,我们林总有意投资。这几天我们已经跑了好几个乡村了,累坏了。”周薇扭了扭脖子,又扭扭腰。

林可慧说:“今天就是到你们这来考察一下,先看看环境再说,我们还没有和你们镇领导打招呼,若是将来没有投资意向,岂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国打量着小李,片刻后问:“李书记,你在林下已经工作五六年了吧?”

“这是我们开发公司总经理国总。”周薇怕小李没记住老国的身份,再次介绍说。

小李笑着答道:“我是林业大学 2011 届的毕业生,当时市里各个区都在招聘大学生村官,我那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参加了招聘考试,这不,一头扎进林下已经六年了。”

“哦,看来你对林下很熟悉了?”老国来了兴致。

小李颇为自信地道:“咱本来就是林下长大的农村娃,不敢说对林下了如指掌,但上到七八十的老头老太,下到三四岁的小娃子,名字还是能叫得出来的。”

林可慧忙打开车门,从车上拿出一条中华烟,往小李手中塞:“李书记,今天能否劳烦你替我们领领路,顺道给我们介绍一下林下的情况如何?”

小李坚持不要:“林总,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您将来要是到我们林下投资了,这是我们林下所有村民的福份,我怎么好要您的东西呢!”

林可慧只好把香烟放回车里。

小李说:“林总,我这就给镇里打个电话,向镇里汇报一下,中午你们给我个面子,就在村委会吃点便餐。”

周薇连忙制止:“李书记,这事八字还未见一撇,我们不能把人家胃口吊了起来,最后又不来了。你如果方便,就带我们四处走走吧,我们先到处看看再说。”

小李停好摩托车,领着老国三人在村子里四处看了起来。

小李介绍说:“我们林下虽然没有古迹遗址,但风水还是不错的,北有山南有水,古人不是说嘛,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现在咱村子里总人口是 1525 人,再过两个月,就是 1528 人了。”

“这是为啥呢?”周薇眨着大眼睛问。

“有三个媳妇快生了呗!”林可慧微笑着说。

“林董事长说的有道理。”小李说,“不过不是三个媳妇要生了,是四个媳妇要生产了。”

“四个媳妇要生娃,为啥村里只多了三口人呢?”周薇挠着脑袋,问个没完。

林可慧笑笑说:“应该有个老人家快不行了吧!”

“是的,村头的老施头上月查出肝癌,已经是晚期了,据说活不过这月,他儿子媳妇省得在医院糟蹋钱,已经把他从医院接回了家,寿衣也都置办好了,只等咽气了。”

边走边聊中,一行人沿着小道来到了一片林地边。小李介绍说:“以前这里都是粮田,后来年轻人大都到外面打工了,村里剩下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缺少劳力, 况且种粮挣不了钱,见大片大片的地都荒着,咱们村里就把田给归整起来,租给了几个外地的老板。” 小李如数家珍,他指着眼前的林地说,“你们看,这片桂花林,还有那边的水彬林、雪松林、银杏林、香樟林,长势好着呢。现在城里许多楼盘的绿化,都是在我们这里买的苗木。老板赚钱了,村民包地、外加在老板手下打打工,也有了稳定的收入。”

老国望着大片的林木,沉思起来。

周薇知道师傅是在思考:凶手会不会把贾宝强和英子的尸体埋在林地里?

老国看了一会,走进桂花林里,他拍拍碗口粗的桂花树问:“这些桂花树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一直没有挖走卖掉吗?”

小李忙解释:“国总,是这样的,这些成年树并不都是小苗种下的,否则像这些桂花树,少说也得长个十来年,老板哪个愿意做这么长线的生意?桂花林、银杏林和那边的雪松林不一样,桂花树和银杏树长得慢,那边的雪松林长的快,树秧栽下去,两三年就可以出售了。像这边的桂花林和银杏树,老板一般都是从别的地方买来七八年的成年树,在自己的园子里先种着,等候买家。”

老国问:“这几片桂花林和那边几片银杏林种下几年了?”

周薇知道师傅忽悠能力太差,见师傅只奔主题,连忙解释道:“咱国总是怕将来征收这片林子时,那些个老板会漫天要价。”

小李看看周薇,急忙摆手道:“这倒不会,到时我们政府工作人员会给他们做工作,再说现在到处都在招商引资,为了改善招商环境,我们镇里有专人负责协调,绝不会让客商被骗挨宰。”

“这两片林子种下几年了?”老国继续问。

“好像是前年种下的!”小李抓着后胸勺想了想道,“是前年春天种下的,原来的林木被一家大开发商全买下了,去建设一个大型社区的绿化工程。树都挖走后,林子的老板找了村里的一个包工头来翻地,后来包工头想狠狠地敲人家一笔,包林的老板当然不愿意。闹翻了后,包工头就带着十几个小兄弟,拿着棍棒砍刀到人家公司要打要砸,老板报警后,我们镇派出所把那个姓魏的包工头抓起来拘留了七天。所以这事我记得很清楚,是前年五月份的事。”

“姓魏的包工头,他叫啥名字?”老国问。

“您认识?”小李不解地问。

周薇怕师傅露馅,连忙解释:“我们国总是管工程的,认识不少包工头。”

“他叫魏太帅,是咱村老会计家的儿子,这一带的工程绝大部分都是他做的。”见三人都微微一怔,小李忙解释道,“几位老总,你们放心,这小子虽然浑了一点,但有我们派出所管着呢,今后你们来投资,我们从区政府到村委会,还有公安城管都会为企业保驾护航,魏太帅这样的小混混要是敢探出头来,政府一棒子就会把他敲下去,要是他闹得过了点,判他几年那是定下的。”

周薇捂着嘴笑问道:“小李,这个魏太帅是不是特别帅啊?”

小李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帅啥呀,就是一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土流氓。”

林可慧笑道:“有一种帅,叫妈妈眼里的帅!”

听了林可慧的话,周薇和小李都笑了,老国则是一脸懵懂。

眼看过了十二点,周薇肚子已饿的咕咕叫起来。小李仍热情相邀,请他们去村里吃饭,老国推脱了。林可慧又热情邀请小李一起到镇上用餐,小李也谢绝了。他们约好下午两点在村口碰头,仍由小李带着他们在村里看一看。

老国一行三人在镇上的一家土菜馆坐了下来。

点好菜后,话题自然就聊到了贾宝强的失踪案,周薇问:“师傅,您看上午的林地会是埋尸地点吗?”

老国摇了摇头:“不仅是那里的林地过一两年就要翻上一遍,我刚才看林子里不停地有工人走来走去,有的是在喷药、有的是除草,凶手不可能傻到把尸体往那里埋。”

“万一凶手不知道林子过两年就要翻上一遍呢?”周薇不解地问。

老国想了想说:“首先我能确定凶手就是本村人。林下村地处偏僻,进出村子的都是熟人,陌生人进了村大家印象会比较深。因此很少会有外人流窜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作案。”

“可是我们不能排除万一啊!”周薇说。

老国反问道:“如果你是凶手,谁也不认识你,你溜进村子杀了人,会找地方把尸体埋了再逃走吗?”

周薇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赔笑道:“师傅,我懂了,我要是流窜到村里的凶手,我杀了人肯定会赶紧逃走,最多把现场清理一下,防止落下足迹指纹或头发等物证。”

林可慧夸赞道:“小周警官好聪明,一点就透。”

见林可慧夸赞,周薇忘乎所以,她晃着脑袋说:“怎么说咱也是高水罗家头凶杀案侦破的主要参与者嘛,那可是个疑难大案。”

菜陆续端了上来,林可慧本想让老国喝两杯,但老国说下午还要查案,便谢绝了。

周薇完全忘了刚刚师傅责怪的眼神,她又问老国:“师傅,您上午刚见到小李时,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他是个大学生村官呢?”

“我当时也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呀!”林可慧笑道,“但我只是凭感觉,说不出他究竟有哪些英典型的特征。”

“主要是四点。” 老国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女人说,“第一是体貌特征,任何人的体貌特征都带有身份信息,但需要你的细心观察。比如小李,他戴着眼镜,留的是长发,梳理得纹丝不乱,还穿着西服和皮鞋,这与下地干活的农民是不一样的。”

“可他头发和皮鞋,还有衣服都和农民一样,比较脏啊?”周薇不解。

老国解释道:“他头发梳理得整齐,穿着乡下人很少穿的西服、皮鞋,表明他内心不把自己当作农民,他要向属于他理想中的那类人看齐,说白了,是要向镇上的干部看齐,就像你——”

“我怎么了?”周薇不解。

“你最近总是板着脸,皱着眉。”老国说。

“我有吗?”周薇睁大了眼,一脸不解。她瞧了瞧林可慧,见林可慧点头认可,于是问老国,“师傅,我这是咋啦,跟您跑了这个把多月,比姗姗姐都像您的亲生闺女了!”

老国说:“你要向我看齐,这是我的表情。”

“我为啥要向您看齐呢?”周薇笑着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老国想了想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两个‘自我’,一个是‘现实自我’,另一个是‘理想自我’,我在你心目中是个刑侦专家,你却是一个见习刑警,你的‘理想自我’是做一个像我一样的专家,但你的‘现实自我’却是空有一腔理想而没有任何建树,所以你在无意识中开始模仿我的言行,我的言行是你从‘现实自我’通往‘理想自我’的一座桥,一座无形的桥。就像一个经常受作欺侮的男孩,他又身单力薄无力抗争,于是他的内心就会畸变,他会去纹身,纹成一个一眼看起来就是流氓的人,再买条大金链子戴脖子上,没钱就买条假的,要不买条沙金的也成,手指那么粗的才几百块钱。”

周薇认真地听着,但却似懂非懂。于是说:“师傅,您的话有点高深,我还是没有听明白。”

老国说:“经常被人欺侮是他的‘现实自我’,而身上雕龙画凤的流氓则是他的‘理想自我’,靠着身上的纹身,他认为可以不再受人欺侮,却可以欺侮别人,最起码可以吓唬别人。”

“师傅,您太厉害了,您还是个犯罪心理专家呢!”周薇第一次发现师傅对心理分析这么到位,向老国竖起了大拇指,林可慧也由衷的钦佩。

“这是我的短板。”老国说,“这都是这些年在办案中获得的心得体会,再加上看点犯罪心理方面的书,略知点皮毛而已。在我年轻那会,我们生活的圈子都是熟人,现在不一样了,逐渐过渡成了陌生人社会,这样的社会形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减少,遇到心结往往无法诉说,更无法排解,久而久之,心理就会畸变。因此现在的案子也与以前不一样了,各种变态的犯罪多了起来,我也得与时俱进,但我知识结构老化,文化底子薄,犯罪心理的知识大多是靠实践中得来,书上的知识啃起来费劲。”

“师傅,您要再精通犯罪心理,那您就不是人,是神了!”周薇想到刚才师傅的话才说了一半,于是接着问,“您是怎么一眼就知道小李是大学生村官的?”

老国想了想接着说:“他的发型、衣着和鞋子虽然是他无意识中在模仿镇干部,但不论是头发,还是衣服和鞋子,上面都有很多灰尘,表明他生活的环境是在乡村,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他年纪轻轻就开始发福了,表明他应酬很多,每天大吃大喝,生活无规律,他轻微的黑眼圈表明他睡眠不足。这些都是一个村干部的典型特征。”

“那您为啥判断他是大学生村官呢?”周薇穷追不舍。

“他戴着眼镜,说话很有礼貌,许多词汇是土生土长、没读过几天书的农村青年无法表达的。”老国说。

周薇继续问:“那第四点呢?”

老国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说:“第四是他的主人公姿态。见到我们几个陌生人,一般的村民不会主动停下摩托车,他却过来主动询问,而且丝毫不怯,双腿微微分开,显然是一副主人的姿态,而我们则是他领地的闯入者。他不是村干部是什么?”

“为啥腿微微分开就是主人公的姿势呢?”林可慧不解。

老国说:“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是裆部,敢于暴露最脆弱的部位,表示他在这个地盘上有充分的自信。这在心理学上叫做领地效应。在自己的领地内,不管是动物或是人类,自我感觉良好、有充分的掌控感时,才会做出这样的姿态。小李是村干部,我们三个陌生人不会给他心理上增加压力,在无意识中,他会敢于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比如胸部、腹部、裆部等。”

“师傅,是不是说,在自己的领地内,小李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才表露出狂妄的样子?”周薇问。

老国摇了摇头:“这与狂妄自大是有区别的,狂妄自大是经过意识层面的分析判断后表现出来的一种态度,而领地效应则是一种来自潜意识的本能体现。比如一条狗,当它在自家门前或院子里时,见到陌生人它会狂吠、会攻击,但到了街道上,主人也不在身边,它就会夹起尾巴,贴着墙边警惕地溜走。你不能说狗在自家的地盘上狂妄自大、在陌生的街道上它就十分谨慎胆怯,领地效应其实就是动物的一种本能表现。”

“师傅,以后我要考虑是否继续再当您徒弟了。”周薇捂着嘴夸张地笑。

“为啥?”老国不解。

林可慧接过话题道:“您徒弟认为在你面前,她完全是透明的了。”

“林姨,您的眼睛也快成 X 光,把我骨头都照出来了。”周薇说完,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