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8 点半,贾宝强失踪案临时指挥部。

临时指挥部是在老国要求下,江口分局刑警大队临时征用的民宅。这处民宅离废弃的施家小楼约七八十米,两座小楼之间是一片空地,视野开阔,在窗内可以看到施家荒楼外发生的一切。

“国指挥,一组埋伏到位,请指示!”

“二组埋伏到位,请指示!”

“三组埋伏到位,请指示!”

……

老国的对讲机中不停传来侦察员的呼叫声。

“一组耐心等候,目标出现后先别惊扰,等候指挥部命令,二组、三组、四组原地守候,一旦嫌疑人逃跑,立即包抄拦截。”老国成竹在胸,向各小组一一下达指令。

“师傅,您肯定楼里埋着尸体吗?”周薇不无担心地问。

“嗯。”老国点点头。

只到两个小时前,周薇才知道,今天下午师傅在山顶看到这处小楼后,就认定这处小楼是案发现场。

进了小楼后,老国看到二楼聚集了大量苍蝇,立即意识到,这里不管是不是凶杀现场,但肯定是埋尸现场,尸体就在混凝土圈梁内。

安排了村干部小李和房主商谈拆**宜后,老国立即给市局局长周前打去电话,向他简要介绍了贾宝强和英子的失踪案,随后老国又给刑警支队长郭斌做了交待,要他立即安排刑警赶来增援。

接到老国电话后,郭斌不敢怠慢,他迅速从市局刑警支队调集了二十名警力,又要求江口分局刑警大队出动二十名警力,还从特警支队调来了二十名特警,六十名警力分成十二组,除了对嫌疑人老施父子、包工头魏太帅进行严密监视外,还对现场进行了全方位布控。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林下村悄悄张开,只等嫌疑人自投罗网。

临时指挥部内关着灯,寂静中偶尔传来对讲机中发出的咔咔电流声。老国站在二楼的窗前静静地观察着施家荒楼,窗外的寒气夹杂着淡淡桂花香徐徐袭来,周薇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见到如此阵势,周薇忐忑不安,她问老国:“师傅,您真的有把握尸体就浇在二楼的圈梁里吗?”

“你不信我?”老国反问。

“师傅,这么大阵势,我怕万一不是藏尸地点,咱不仅白忙活一场,还要被人笑话。”

坐在屋内一直没有出声的郭斌说:“跟着师傅,你不仅要学会如何侦察,你还会学会师傅的担当。”郭斌是这次抓捕行动的副总指挥。

老国仍站在窗口,衬着窗外深蓝的天际,周薇感觉他的身子是那样的单薄。她拿了件衣服,轻轻披了老国身上:“师傅,除了那群苍蝇,你还发现哪些证据,证明尸体就在圈梁里呢?”

“你看到我拿着竹枝到处丈量了吗?”老国没有回头,虽然语气从容,但周薇还是感到他的不安和兴奋。

周薇站在老国身边,也看着远处黑魆魆的荒楼,她问:“您当时是在量啥呢?”

老国说:“像这种小楼,墙体都是二四墙,通常建房的红砖长度是 23 公分、宽度是 11.5 公分,横砖砌的墙加上外面抹上的沙灰,墙体厚度是 24 公分到 25 公分,但我注意到,楼下墙体的 厚度是 25 公分,但二楼的墙体厚度只有一半,即我们平常所说的 12 墙。”

“您是说,楼上的墙体是纵砖砌的吗?”周薇问。

“是的,正常人家建房,不管楼上楼下,墙体厚度都是一样的,都是 24 墙,12 墙只会用在分隔房间的墙体上。”老国仍看着窗外。

周薇不解:“这又说明什么呢?”

坐在黑暗中的郭斌嗡声嗡气地插话道:“这说明当时建楼时,一开始施家人用的都是真材实料,确实是准备自住的,但把尸体浇注在混凝土圈梁中后,他们还会搬进来住吗?既然不想住了,又怕只建了一半的房子引人怀疑,于是只好偷工减料,继续把小楼建起来。”

“哦,原来如此。大师兄,您不愧是师傅的高徒。”周薇由衷地赞叹道。

“小周,师傅是不会仅凭这一点就做出最终判断的,你再问问师傅,他还发现了啥疑点?”郭斌也走到了窗前。

“指挥部,十一小组报告,嫌疑人魏太帅喝完酒,和两名酒友一起进了桑拿,是否抓捕?”对讲机中传来侦察员的声音。

老国拿起对讲机说:“十一小组请注意,继续监视,如有其他异动立即报告指挥部。”

“指挥部,十一组收到。”

对讲机中再次安静下来,黑暗的临时指挥部变得一片沉寂。

许久后,周薇打破了寂静,她问老国:“师傅,您还发现了啥疑点啊?”

老国回过头来说:“圈梁的厚度和宽度不一样,一般来说,如果上层建筑物重量大,为了保证圈梁有足够的承载力,会把圈梁做得更宽更厚。苍蝇聚集的地方,上端并没有特殊结构,和楼房的其他部分承重相同,其他部位圈梁宽度仅为三十公分、高度约四十公分,这是正常的施工要求,而那里的圈梁外又加了个水泥台子,宽度为七十公分、高度为八十公分左右,完全是多此一举,里面不是藏着尸体还会是什么?”

“哦,原来如此!”小周不得不钦佩师傅敏锐的洞察力。

郭斌思考了一会后问老国:“师傅,有一点我没有弄明白,你觉得魏太帅和施家父子会是同谋吗?”

老国想了想说:“暂时还不好说。但两人均有重大嫌疑。”

郭斌说:“咱们谎称要高价买他的房子,施家父子应该立即贴上来,狠狠敲咱们一笔才是,然后重新建一幢小楼,连装璜都有了。但他们却断然拒绝,说明他们心中有鬼、有所顾忌。假定他们父子是杀死**者贾宝强和英子的真凶,那么魏太帅肯定不是凶手,而且他根本不知情。”

周薇说:“郭支队分析的有道理,难道魏太帅会和施家父子合谋,杀死自己的妻子吗?”

郭斌说:“英子是魏太帅的妻子,如果被施家父子杀了,魏太帅肯定和施家没完。如果被魏太帅杀了,施家父子能同意将尸体埋在他们新建的楼里吗?”

周薇点了点头,对郭斌的分析深表赞同,她说:“如果魏太帅是杀人凶手,他把尸体浇进圈梁内是合理的,但他肯定不会把真相告诉施家父子,施家父子在不知实情的前提下,肯定会痛痛快快把房子卖给我们,因此他们中,只可能是施家父子杀人藏尸。”

老国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但我有个最大的疑点,施家父子没有能力、也没有工具将尸体浇在圈梁里,所以圈梁内的尸体和魏太帅密切相关。魏太帅把尸体藏在别人的房子里,肯定会隐瞒真相,绝不可能告诉施家父子,但施家父子今天的态度却又十分反常,正如刚才郭支队所说,他家如果不知道房子内埋着尸体,为何会将新建的小楼荒废?又为何断然拒绝我们高价买楼的要求?当初又为何在建了一半后偷工减料?”

黑暗中的周薇频频点头,然而她仍不明白在这起案件中,魏太帅和施家父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周薇看了下手机,时间已是深夜十一点。“师傅,会不会是虚惊一场啊?”周薇依然没有底气。

老国没有出声。

“师傅,鱼会不会上咬钩啊?”

“不会。”老国口气坚定。

时间在流逝,转眼间又过了二十分钟。对讲机中终于传来侦察员的声音:“指挥部,指挥部,桑拿外开来一辆皮卡车,车斗内放着汽油切割机和大锤等工具,魏太帅刚刚嫖宿完,已经上了皮卡车,是否抓捕请指示?”

“我是指挥部,现在车上有几人?”老国拿着对讲机问。

“指挥部,加上魏太帅,车上共有三人。”

“远远跟在后面,别让他们发现。”老国继续说。

指挥部内再次沉默。

良久,周薇问:“师傅,凶手竟然是魏太帅。既然是魏太帅,那房主施家父子的种种反常行为又如何解释呢?”

没等师傅回答,对讲机中又传来好消息:“指挥部、指挥部,房主老施家儿子施天龙开着辆电瓶三轮车,上面放着镐头铁锨,和他的小舅子正往荒楼方向开过去。是否抓捕,请指示。”

“我是指挥部,继续跟踪,别惊动他们。”老国对着对讲机说。

“竟然他们都是凶手!”郭斌道。

“哇,师傅,马上要有好戏看了。”周薇兴奋道。

荒楼的顶上升起一轮残月,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犬吠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个夜并不平静。

几分钟后,一辆汽车渐渐向小楼靠近,车灯发出的两束耀眼的光柱撕开黑沉沉的夜幕。不久后,汽车停在离小楼四五十米的村道边,车灯随之熄灭。

老国打开红外夜视仪,青幽色的屏幕上,三名男子下了皮卡车,一名高大肥胖的男子拎着大锤在指挥,另两名男子从车厢内抬出切割机,三人一起向小楼走去,不久后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内。

对讲机再次响了起来,伏击在荒楼外的侦察员压低了声音:“指挥部、指挥部,嫌疑人已开始砸墙,是否抓捕,请指示?”

“我是指挥部,等候命令。”老国用对讲机指挥着伏击在小楼外的侦察员。

周薇急道:“师傅,肯定就是他们了,赶紧抓人吧。”

老国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没有出声。

郭斌道:“还不到时候,那个施天龙和他小舅子还在赶来的路上呢?他们究竟是一伙的,还是互不知情,要过一会才能明白。”

十多分钟后,夜视仪屏幕上出现了一辆迅速向小楼接近的电动三轮车。刚刚从小楼内传出的锤砸声立即安静下来。显然,小楼中的三名男子已经看到了匆匆驶来的车子。

“走,我们去现场。”老国说完,将耳机插在对讲机上,下了楼后,沿着一条两米来宽的土路,悄悄往荒楼走去,郭斌和周薇紧跟其后。

由于临时指挥部距离小楼只有几十米,当三人矮着身子悄悄接近小楼时,电动三轮车上的施天龙和小舅子已经在楼门口停下了车子,两人从车斗上各取出镐头和铁锨向小楼内走去。

老国蹲倒在小道边的土沟里,轻轻地呼叫:“各小组进入战斗状态,迅速包围小楼,绝不放走一人。”

约两分钟后,小楼的一楼发出微弱的手电光,随后传出镐头掘地的声响。

“师傅,情况不对,施天龙怎么在一楼刨开了?”周薇轻轻说。

老国也是一头雾水,他没有出声,双眼紧盯着小楼,似乎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傅,尸体到底埋在一楼还是埋在二楼的圈梁中啊?”周薇仍小声问。

“难道两具尸体埋在不同的地方?”郭斌疑惑道。

“有可能,他们各杀了一个人,各自把尸体埋在不同的地方,而且他们互不知情。”周薇小声地分析。

“真怪了,我也糊涂了!”老国轻轻地摇着头。

周薇第一次听师傅说出这样的话,更好奇了。

一楼镐头的凿地声依然在继续,二楼却悄无声息。老国和郭斌初步分析认为,这两拨人并非同一伙。

数十名侦察员和特警已将小楼围得水泄不通,也是悄无声息。

镐头凿地声依然在继续,在沉静的村野里格外刺耳。

老国正准备下令,突然发现大路上又出现了两个人影。老国急忙向郭斌和周薇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一起伏在草丛里。

由于相隔只有二十多米,老国看出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打开手机上的电筒,领着女人拐进小路,直奔荒楼而来。

老国、郭斌和周薇都很吃惊。他们是谁?难道也与这个案子有关吗?三人摒住呼吸,看着这对勾肩搭背的男女从面前的小路上走过。

只听女人说:“你个死鬼,这破楼就是你家呀?”

“不是,我家还没到呢!”男人说。

“这大半夜的,早知道去宾馆快活了!”女人说。

小楼内的施天龙和小舅子也发现了来人,掘地声戛然而止。

“现在不是忽然想那个了吗?咱俩先在这在这荒楼里乐呵一下,多刺激啊,喊破嗓子叫唤都没事。”

“讨厌!”女人推了男人一把。

男人**笑道:“保不准里面还发生过命案呢,那就更刺激了。”

男人说完,在女人臀部狠狠掐了一把,女人尖叫一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一周之内你再不离婚,我可要找你老婆的领导和同事评评理了。”

“好说好说,明天就和她摊牌。”男人有些不耐烦,领着女人已经到了小楼门口,此时小楼内早就恢复了寂静。施天龙和小舅子,魏太帅和两名同伙早就发现了这对男女,已经隐藏起来。

天地间万籁俱寂,周薇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因紧张,她感到胸口闷得厉害。

见是一对**的男女,老国正要下达抓捕的命令,忽然见到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拉扯了一番后,男人忽然抬起胳膊,对着女人的颈部迅速挥动一下,女人一声尖叫后抱着脖子想跑开,但没跑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老国迅速举起手枪,“叭叭”对天开了两枪,这是给所有埋伏在小楼外的侦察员发出的抓捕信号。

鸣完枪,老国从沟里纵身跃起,向小楼门口跑去,郭斌反应也十分迅速,撒开大长腿,跟着老国往前冲。

埋伏在小楼四周的侦察员接二连三地从草丛中跃起,迅速向小楼聚拢过来。几十支强光手电将小楼门前照得一片惨白。

楼门口的男人稍稍怔了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小楼西面的河边跑去。如果对方跳进漆黑一片的河里,将给抓捕带来极大麻烦,很可能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国紧追其后,眼见还有四五米就到了河边,老国一个鱼跃,抱着了男子的双腿,两人重重摔倒在河边。郭斌冲上前,健硕的身躯一下子扑到男子身上,一记重拳狠击下去,男子一声惨叫后不再动弹,郭斌又麻利地将其双手反剪过来,戴上了手铐。

二十分钟后,早就停在镇上待命的两辆刑事勘察车开到了现场,数十盏车载勘察灯从东、南两个角度,将现场照得亮如白昼。施天龙和小舅子、魏太帅和两名嫖友戴着手铐,被分别关进五辆警车。

法医科科长吴丽莹带着两名法医赶到了现场,在老国的带领下来到小楼里。此时四五名侦察员抡着工具,正挖着一楼的地面,二楼也有几名侦察员抡着大锤,敲砸着那截奇怪的圈梁。

“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去楼下看着点,别挖坏了尸体。”吴丽莹指挥着两名法医,又对砸墙的侦察员说:“你们轻点,我们有的是时间。”

老国太累了,出院才三四天,身子还没调理结实,昨天又是一天的奔波调查、安排人手、现场指挥,到现在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此时他躺在临时指挥部的沙发上,却依然没有一点睡意。

凌晨四点多,东方已泛出鱼肚白,吴丽莹带着一名法医走进了指挥部。

“老国,二楼的尸体已顺利取出,是具男尸,从外观判断,应该是五十来岁,不是你说的二十多岁的情侣。”吴丽莹说。

“你说啥,五十多岁的男尸?”老国一下来了精神,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会看走眼吗?”吴丽莹盯着他说,“死因现在还不清楚,身份也不清楚,过会我们就把尸体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解剖检验。”

“楼下的尸体挖出来了吗?”坐在椅子上打盹的周薇也来了精神。

吴丽莹摸了摸周薇的肩膀:“好好睡吧,这次你也立下大功了。”吴丽莹的语气难得这般温和,“听说你师傅现在又收了个徒弟?”

“没有啊——”周薇不解,“师傅现在就我一个徒弟。”

“怎么没有,昨天不是三个人一起来查案的吗?”吴丽莹笑着问。

“胡说啥呢?她是姗姗的干妈,是她提供的失踪案线索,也是她带我们来村里的。”老国不满地看着吴丽莹。

“我问你了吗?不会是心虚了吧!”吴丽莹瞪了老国一眼。接着转过脸来,满脸笑意地问周薇,“这个人做警察还可以,做丈夫太不合格,看来那个林总可是要飞蛾扑火、自投火坑了。”吴丽莹表面上是说给周薇听,其实更像是对老国说。

听完吴丽莹的话,周薇看着一脸无奈的老国,捂着嘴笑了起来。

此时,郭斌大踏步走进了房间,见吴丽莹也在,和她打了招呼后对老国说:“总指挥,看来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一楼的尸体也挖出来了,是两具。”

“啥,一共是三具尸体?”周薇瞪大了眼睛。

“三具、怎么会是三具?!”老国在屋里缓缓地踱着步,他点上支烟沉思起来。

郭斌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昨晚那个女人被利器划破了左侧颈动脉,因现场无法止血,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就因失血性休克死亡了。如果加上这具,小楼里就有四具尸体。”

“不,是五具。”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名侦察员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五具?!”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国手指颤抖一下,刚吸了几口的香烟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