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前夜下军营,国强也没闲着。
凌晨一点多,棉纺一厂宿舍区的公厕旁,国强蹲在树丛的暗处,悄悄观察着厕所旁的动静。
深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国强不停向掌中呵着热气,又时而将双掌贴在两腮上,暖着冻僵的脸。他又冷又困,只好从兜中掏出烟,在鼻子下闻上片刻后又放回兜里,他怕点燃了被别人发现。每过十几分钟,他只得悄悄站起身子,轻轻跺跺脚扭扭腰,暖一暖被冻僵的身子。
宿舍区的上空,呼啸的北风在电线上刮出呜呜怪响。国强丝毫不敢懈怠,双眼不停在宿舍区和厕所附近搜寻着。
宿舍区很大,有三四十幢筒子楼,里面住着一千多户职工和家属。在宿舍区的东侧,有十几套独门独院的平房,厂里的干部都住在这些平房里。国强在下午调查过,筒子楼里每层都有公共卫生间,而这些平房内则没有,若是起夜小解,这些人家都会用到家里的痰盂,若是大解,便会来到眼前这座公厕。然而厂长路远有个习惯,他不习惯在屋子里解决,不论刮风下雨,他都会来这座公厕里方便。
国强观察到:晚上七点多钟到九点多这两个小时内,来这座公厕的人挺多,但到了各家陆续熄灯后,便很少有人再来公厕。国强还发现,从晚上十一点至现在的三个多小时内,只有厂长路远来此小解过,除此之外再没人过来。
冬夜的宿舍区万籁俱寂,零星飘落的雪花更增添了夜的宁静。远处偶或传来的野猫叫春声,像谁家婴儿在哭泣,国强的心里便微微有些慌张,唯有厕所墙上的那只灯泡在寒风中发出昏黄的灯光,给寒风中的国强带来些许暖意。
早上五点出头,天边才隐隐泛出鱼肚白,路远家窗子里的灯便亮了起来,过了十来分钟,院门吱呀一声响后,路远裹着大衣出来散步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年 365 天,不论是寒风刺骨还是雨雪交加,他都准时出门。
路远在厕所小解后,忽然发现小国在不远处的树后向他招手,他心里一惊,赶紧走了过去。
“你这孩子,这是一大早过来还是在这守了一夜啊?”路远既疑惑又感动。
“路厂长,我在这守了一夜。”国强拿出手帕抹了一把流出来的清水鼻涕。
“哎呀,你这孩子咋就这么死心眼,我让你晚上过来看看,但没说让你守上一夜啊。”路远挺心疼,他有领导严厉的一面,也有长者宽厚的一面,他责怪道。
“路厂长,我想要看看夜里都有哪些人会到公厕来。”国强将衣服裹了裹。
路远摸了摸国强冻僵的脸,心疼道:“走,赶紧到我家里暖和暖和。”他拉起国强进了院子,来到了厨房里。
路远掀开煤炉盖子,又拉开炉门,他用铁钩将炉火捅旺:“小国,你先在这烤烤火,别冻出病来,我去那边的街上买点油条和豆浆。”
“路厂长,您不用费心了,我一会自己去买。”国强颇为感动地看着正欲出门的路远。
“你是厂长还是我是厂长,你在这厂里一天,你就必须听我的。”路远把小国按在火炉边的凳子上,由于用力过猛,他“哎呦”一声,口中又丝丝地吸着冷气。
十几分钟后,路远用报纸包着十几根油条、拎着一开水壶豆浆进了厨房。国强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路厂长,我——”
“你什么你,吃了再说话。”
路远的话不容置疑,小国只好取了碗,倒出一碗豆浆后吃起了油条。
吃了两根,国强便推说饱了不再吃,他对路远说:“路厂长,我昨晚蹲守了一夜,虽然没有查到凶手,但我已经看出了门道。”
“哦,你看出啥门道了?”路远拍着国强的肩膀,似信非信。
“是的,从晚上十一点往后,这厕所里只来过您一个人。后来直到凌晨四点半,才又来了一个人,他是咱们厂刘书记,他可能是肚子坏了过来大解,十来分钟才从厕所出来。”小国煞有介事地说。
“这一整夜除了我都没人过来,那你小子这一夜算是白熬了。”路远笑道,“以后别来蹲守了,这是最后一回。”
“没有白熬。”国强一脸认真地道,“路厂长,您是不是每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都会过来?”
路远想了想道:“我晚上喜欢喝个茶看会报,一般九点半睡下,过两三小时、三四小时后就会尿急,我不习惯在痰盂里解决。屋里不臭,我尿不出来,所以我一般会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去趟厕所。”
“这就对了。”国强说。
“对啥了?”路远不解。
“说明凶手知道您的生活规律,所以才找到下手的机会,您要是好多天才起一回夜,他怎么会有那么大耐心,天天守在厕所边呢!”
“对呀——”你小子果然有点道道。
见厂长表扬,国强有些害羞,他挠了挠脑袋继续说:“我还发现,您家住在最东边,最西边的那家院子里养了条大狼狗,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有人从西边过来上厕所,经过他家门口时狗就会叫。”
“那是朱厂长家养的狗,我都说过他几次了,让他把狗勒了,咱们一起喝几杯。他家那小子却把那畜牲当宝贝,就是不听我的话,有两回还被我骂过,说那狗影响人家休息。”路远说完后,疑惑地盯着国强,“他家狗和凶手有关系吗?”
国强道:“这倒不是。我是想问,那天夜里您被打晕后,听到他家的狗叫了吗?”
路远想了想道:“这倒没有。我那天虽然晕了,但没有失去意识,模模糊糊间,我还听到凶手的脚步声跑远了,但却不知道他往哪里跑,也没有听到狗叫。”
小国说:“您这样说我明白了。我认为有三种可能:第一,凶手伤害您之后,从西边那两家院子中的小路往北跑了,跑向筒子楼那边。第二种可能,凶手往西跑,但没有经过养狗的朱厂长家门口。因此凶手有可能住在朱厂长家至厕所之间的这几个院子里,他伤害您之后直接回了家,狗当然不会叫。您家西边到朱厂长家之间,共有八个院子。”
路远一惊,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路远在心里把他家西边的那八个厂领导筛选了好几遍,然后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们,虽然我和他们在工作上有些分歧,但他们的人品我是知道的,要说他们到市领导跟前告我黑状或许我能相信,但这种小鬼吊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国强补充道,“如果是朱厂长干的事,他匆匆忙忙赶回家时,他家的狗也不会叫。”
“他更不会。他和我走得一直挺近,况且他年纪比我还大了好几岁,就算我下台了,我这位置也落不到他的屁股底下。”路远说。
“那就只有第一种可能,凶手是从您家西边那两个院子中间的小路上溜走的。我夜里在哪条小路上走过一趟,从小路往北是一幢新建的筒子楼——33 号楼。过了 33 号楼是一间小卖部,我十二点多过去时,远远看见小卖部里还有四五老头在打牌赌钱。”小国想了一会又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天天都打牌,还是偶尔玩迟了,接下来的几晚我再观察仔细。”
“哎,你这孩子!今晚别再来了,在家好好睡觉吧。”路远的大手在国强脑袋上轻轻抚摸着,满脸慈祥,“我想通了,这事就算了,下回我小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