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堂时而愤怒、时而悲戚地述说着他心酸的往事。

“那个女人让我雄风大振后,我真想在厂里的大喇叭里喊上几天:我不是废人,我他妈的不是!”王久堂的脸上满是泪,他忽然又得意地大笑起来,“你一定想问,既然已经杀了她,为什么还在她身上捅上十几刀?我告诉你,在车上聊天时,她一直向我抱怨她的男人,说她男人一身坏毛病,早上睡懒觉,晚上不洗脚,夜里打呼磨牙放臭屁。这臭娘们,活脱脱就是庄大美的亲妹妹。我越想越恨,我没法要了庄大美的命,只能拿她解恨。在东山刑场杀死的那个女人,她也骂过自己的男人。舒小雅,男人是用来骂的吗?男人风里来雨里去,挣钱养家容易吗?喝点小酒,打打小牌,和女同事说点黄段子调调情,放松放松怎么啦?回到家里就没有好脸色,一不高兴张口就骂,还经常把我关外面不让进门!她娘的,这些女人不死真是没有天理了……”

舒小雅惊恐地瞪着眼前这个已经疯癫的男人,她知道,既然王久堂能告诉他这么多惊天秘密,说明他根本没有想过放自己出去。只有杀了自己,他或许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

舒小雅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只是她有太多的留恋。她一直想和心爱的小强看场电影,天天替她做饭洗衣,相互搀扶着一起溜冰,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依偎,坐在馄饨摊前看熊熊炉火和白汽升腾的铁锅,内心充满温暖和期待……可是,国强总是太忙,难得的一次见面,也大多在深夜的站前广场上。

小雅还曾幻想自己的婚礼,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时刻:一大群同事簇拥着我们嬉戏吵闹,逼着我俩咬苹果,替他们点烟。我们身上落满了彩带,手牵着手,满面羞涩地应付着;婚礼上的小强应该穿着西服吧,再过几年,他的身体结实了,穿上西服一定很帅……

小雅绝望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微笑。她最割舍不下的是小国,心爱的小国要是失去了自己,这个寒冬他将如何度过?阴冷潮湿和绝望,一定会深深扎进他的心底,伴随他一辈子!

王久常仍在骂骂咧咧,但疯狂已经退却,悲伤的情绪在他脸上漫延,小雅看到,这个恶魔的眼中竟然又流下了泪水。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本来我可以讨个更好的老婆,却偏偏娶了这么个泼妇?”王久堂越抹泪越多,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都怪我,当年和她处对象时,要是管好自己的裤腰带,怎能被她缠上?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那两个大学生我原本是不忍下手的,可要是放了她们,我就更加焦虑疯狂,夜不能寐……只有发泄完了,才能彻底平静下来!我知道,将来我肯定不得好死,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小雅知道,王久堂哭完,自己的生命也将戛然而止了。

见王久堂抹着鼻涕,仍在喋喋不休。小雅忽然想到衣兜里的板兰根,这几包板兰根是国强送给她的,上面一直带着自己心爱男人的体温,揣在身上,在这个漫长阴晦、大雪珊珊来迟的冬季,她一直没有觉得寒冷。

舒小雅将手偷偷伸进兜里,稍稍用力捻揉,板兰根的包装就破了……

摩托车继续在漫天大雪里突突地前行,周前不时转过头来:“小国,你要是缓不过劲来,我先送你去医院,这些日子你一直没有休息好,怕是受了风寒,要发烧了。”

国强害怕从车上摔下来,他紧紧抱着周前的腰,虽然脸贴在周前后背上,但漫天飞雪无孔不入,依然从领口袖口钻进他的棉衣里,让他瑟瑟发抖。

“没事,我能行!”国强的声音微弱,被风雪声和摩托车声淹没。

“你说啥?”周前转过头大声问。

小国只好提高了嗓音:“你不能一个人去,小雅说她昨晚做了个噩梦,保不准过会真能碰到凶手,咱们俩人在一起安全些。”

“不,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先找医生看看再说。”周前调转车头,往医院驶去。

“不,那你送我回家!”国强在车后叫道。

“躺在家里能把病躺好吗?医院就在前面,咱们马上就到了。”

到了医院,周前想把国强扶下车,他惊讶地发现,国强满脸倦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国强刚被周前扶下车,忽然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地雪地里……

国强躺在病**,他的手上插着针头,橡胶皮管里的葡萄糖注射液和退烧药正缓缓滴进他的体内。

国强意识昏沉,过往的经历正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梦境……

刑场边的土坡上,随着自己手里树枝的轻轻拨动,枯叶下露出了一具满身血污的女尸,国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看了一眼后立即转过头,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女尸旁的一团红色布状物一闪而过……

红色布状物忽然定格在国强眼前:是染血的口罩?不,它是红色袖章!

时光飞逝,光怪陆离的画面从国强的眼前飞驰而过。

王久堂家的小院子里。一个人坐在洗衣桶边,弯着腰吃力的搓着衣服。可是他的脸却模糊不清,一会变成了庄大美,一会又变成了王久堂……

深夜的公交站台旁,娇小怜人的红衣女孩紧缩着身体,她双手捂脸,寒风吹落的梧桐叶如巨大的金色蝴蝶,摇摇摆摆地在她身边飘飞……

芦苇**漫无边际,瀚如烟海。寒风吹过,灰白色的芦花如波涛般翻滚,沙沙作响。芦苇边上的枯草里,一枚别针在阳光照射下,亮得耀眼……

“别去帮他们了,那个黄队长还会再把你抓起来的……”这是谁的声音,如雷鸣一般,震得国强耳膜嗡嗡作响!

“公安让我去火车站和长途南站蹲守,说嫌疑人还会出现在那里。”国强听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怀里的女孩仰着头,一潭秋水般清澈的大眼睛缓缓地闭上。她薄薄的唇微微开启,吐气如兰,轻轻拂在自己的脸上……

病房内温暖如春。路远,陈劲和杨丽指着自己哈哈大笑,路远说:“小国,是你搞错了,陈秘书怎么会对我下手?”国强急得全身冒出汗来,他想脱掉棉衣,王久堂忽然把他拉出门外,满脸煞气地瞪着他:“别脱,不许你脱!”

“小国,我当了十多年兵,还没看过子弹是怎样打穿人脑袋的。走,咱们赶紧到刑场看看热闹。”这次国强确认,它是王久堂的声音……

小雅的口中塞着毛巾,双手双脚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积雪反射的微光从门缝和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格外清冷。小雅知道,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寒冷,彻骨的寒冷如同千万根针尖,扎在她脸上、身上、手上和脚上。小雅虽然穿着棉衣,可小小的宿舍内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呜呜作响的寒风从门缝窗缝钻进屋里,吹散了屋里仅有的一丁点温暖。水泥地面冰凉刺骨,她的后背早已经麻木、毫无知觉。小雅想翻个身,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任凭她如何努力,依旧动弹不得。

时光倒回到数个小时前。

王久堂将舒小雅捆绑结实后,塞进了国强的床肚。

最关键的时刻,不知是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那个恶魔,还是这个恶魔尚存人性。

“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从没有骂过小强!”舒小雅口中的毛巾被王久堂临时拉了出来,但只要她试图呼救,王久堂握在手中的毛巾立即就回塞回她的口中。

王久堂眼中的怒火已经褪去大半,邪恶也从他脸上渐渐消失。他长叹一声道:“哎,要是有人这么爱我就好了!”

“你要放了我?”小雅问,尽管她知道这已经不可能。

王久堂忽然一惊,脸又阴沉下来,他逼视着小雅问:“放了你,你能饶过我吗?”

小雅没有出声,她不想说谎,况且就算说谎,也骗不了眼前这个血债累累的男人。

王久堂又把毛巾塞进了小雅口中,他坐到**,点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小雅知道,决定她生死的时刻到了。

时间竟然如此漫长,但或许只有几分钟。王久堂终于扔下了烟头,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小舒,你就听天由命吧!要是你真对小国好,老天定会开眼,让小国早早回到宿舍,他就能及时在床肚发现你。要是他不回来,或者回来后不知道你就躺在他的床下,那你怪不得我,只能自认倒霉,赶紧投胎转世去吧!”

坚持、坚持——小雅一直在默默地提醒自己,她不停地绷紧全身的肌肉,尽管她已经疲惫不堪。

小雅知道,她需要肌肉的收缩带给她赖以生存的体温,她更知道,寒冷还会让她感冒、让她鼻塞,她嘴被牢牢地堵着,鼻孔是她维继生命的唯一通道。小雅坚信,爱情的力量是最伟大的,她的小强一定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