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中争执了十来分钟，周前和老国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老国继续参与调查白骨案，任专案组指挥，条件是早九晚五正常上下班，双休日不得加班、不得熬夜。否则一票否决，撤出专案组，回东城派出所报道。

老国终于在刘大群和江口分局法医小金的领引下，推开了停尸间的大门。小金找出登记表，仔细查阅后抽开一个柜子。一具冒着寒气、焦黄的骷髅和骨架便出现在老国和周薇面前。

小金又将枯骨捡拾到解剖台上，按骨骼的原来位置摆好，然后陪着老国和周薇察看起来。

老国取出老花镜，仔细地察看着骨架的每一个地方，希望从中找出暴力损伤的痕迹。

静悄悄的停尸房内寒气袭人，小金见老国看了快一个小时仍没有罢休的意思，便说：“国指挥，还是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先期的检验情况吧，介绍完了您再仔细看，可以吗？”

老国点了点头，和周薇一起跟着小金来到了办公室。小金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将照片一张张打开，向老国介绍起来：“从死者身边尚未完全腐烂的背心和单裤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为夏天，这与死者家人描述的失踪时间相一致，我们初步判断，施大富失踪的时间，就是他被害时间。”

“死亡原因鉴定出来了吗？”老国问。

“死者共断了三根肋骨，其中左侧第三、第四肋骨断端沾有大量黄泥，经鉴定为死者生前折断，右侧第五根肋骨断处新鲜，为起尸时弄断。另外，死者左前臂桡骨折断，为生前伤，除此之外，骨骼上没有其他可疑的伤痕。”

周薇听得一头雾水，她急不可耐地问：“金法医，那死者的死亡原因是什么呢？”

“这原因可就多了。”小金介绍说，“也可能被勒死的，通常来说，机械性窒息死亡会在机体和骨骼上出现许多征象，但死者的全身软组织及脏器早已经腐烂殆尽，已经无从查找。机械性窒息死亡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颞骨岩部出血，但死者的骨骼已经埋在地下将近五十年，我们做了颞骨的骨磨片，但还是无法认定是否有出血点，因此我们无法判断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

“金法医，什么是骨磨片啊？”周薇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便不解地问。

“哦，是这样的。”小金介绍道，“骨小梁是骨皮质在松质骨内的延伸部分，这部分结构特殊，呈丝瓜瓤状的结构，我们首先取出一小块死者颞部的骨骼，打磨成很薄的骨片，如果死者生前颞骨处有出血，血细胞渗入骨表面后，就会浸染骨小梁。我们通过在显微镜下观察，看骨小梁是否被血液浸染过，以此来判断此部分的骨骼附近是否曾出血，再结合其他解剖结论，可以判断死者是否为机械性窒息死亡。但这具骨骸埋在地下已经快五十年了，骨骼中有机物基本被分解完，已经无法分辨了。”

“还有哪些可能的死因呢？”周薇问，“比如说中毒，骨头应该是黑色的。水浒中武大郎中毒死后，仵作何九叔就拿出他的黑骨头让武松看。”

小金笑道：“那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我们检验死者是否为中毒身亡，首先要对心血和软组织进行毒物化验，如果软组织已经腐烂了，我们会看其身下的泥土中是否有毒物的残留。”

小金指着骨架上右侧第五根肋骨的断处，接着说：“小周警官还记得吗，这具骸骨埋在贾宝强和英子尸体的下方，当初我们就是为了检验贾宝强和英子身下的土壤中是否含有毒物，才继续往下挖，结果挖断了这根肋骨，就目前看来，死者头骨上没有任何外伤，不会是头部遭受暴力击打而身亡。其他的死亡方式，比如被人捅刀后失血性休克、比如心脏骤停、遭受电击、高坠等等，暂时还无法确定。”

周薇不禁头疼起来，这么一个连死亡原因都搞不清楚的骨架，师傅却削尖脑袋想参与调查，万一调查不出任何结果，师傅该如何收场啊？！但周薇不敢向师傅说，她知道师傅是一根筋走到底的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案子的难度是否大，或许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没弃”这个词。

但周薇也明白，越是这样的疑难案件，她跟着师傅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此时的老国戴着老花镜，边看着电脑上的照片，边默默地听着。不久后，老国让小金在电脑上找出起尸现场的照片，又一张张浏览起来。当浏览到其中一张照片时，老国忽然问：“死者被捆绑过？”

小金看了看照片说：“当时我们的几位技术人员已经分析过了，死者是反剪双腕被捆绑的。”

周薇不解，她指着照片问：“金法医，从这张照片上怎么能看出来？”

小金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说：“你瞧，死者尸体上的泥土被清理完后，死者双前臂的尺骨桡骨以及掌骨和部分指骨都被压在了椎骨下方，说明被埋尸时，他的两条胳膊是压在身后的。你再看，死者掌骨下方还残留着一截环状电线，接头处缠在一起，我们仔细检验了环状电线的长度，为 33.5 公分，正好是一个成年男子双腕紧贴在一起的围度，这说明死者被埋时，双手腕是被电线捆绑在身后的。”

周薇仔细观看着照片，这才恍然大悟。

老国问：“从骨架看，死者是个大个子，他的具体身高是多少？”

“我们根据骨骼长度，以及死者施大富子女的描述，确定死者身高为 1.82 至 1.84 米。”

老国点了点头，继续翻看着照片。在翻看到一张死者胸腹部的特写照片时，老国忽然让小金停下，他指着照片上两个玉米粒一般大小的黑色块状问：“这两个黑点是什么？”

小金看了看，也是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应该是坑内泥土中小石子吧？”

“我看不像，你带我到停尸房去找找。”老国说完站起身，跟着小金再次来到了停尸房。

老国在停尸柜中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照片上那两个比玉米粒还小的黑色块状物。小金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总指挥，看不出来这是啥东西，但肯定不是刚才我认为的小石子。”

老国没有出声，他在摆成人形的骨骼上仔细数着死者的指骨。数完后忽然问：“小金，怎么只有 20 块，加上这两块才 22 块？”

“师傅，您认为这两个黑色块状物为指骨？”周薇问。

老国说：“我不敢确定，只是怀疑。”

小金又拿起两个块状物看了看，见看不清楚，他又拿来放大镜看了一会，这才说：“绝大部分人的双手指骨共为 28 块，之所以少了几块，是因为人体埋在地下时间太久，有的指骨由于体积太小，已经被土壤分解了，所以只有 22 块。”

老国一脸疑惑，继而又低下头思索着。

老国看着骨骸，周薇却看着老国，她在想：我们看到的是树，师傅是不是已经看到种树的人了？

市局法医科，老国和周薇带着两块黑色块状物，找到了科长吴丽莹。

“这么快就出院啦？”吴丽莹问完又说，“在医院多好啊，还有专人照顾，多美的事。”

周薇听出吴丽莹话中有话，便捂着嘴笑道：“吴姨，师傅这是实在觉得憋得慌，病房是师傅的笼子，师傅就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整天烦躁不安，对谁都凶巴巴的，护士医生都巴不得他快点出院呢！”

吴丽莹微笑不语，她领着师徒俩在办公室坐了下来，边对周薇说：“人家都说命苦不能怪政府，局里替你师傅安排的那可是高干病房，再说每天还有个贴心的姐姐送来香喷喷的饭菜，别人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你们却拿着这玩意跑到我这里来。”

老国却听不出吴丽莹的言外之音，他说：“这些日子没梦见别的，这具白骨倒是梦到了两三次。就是在梦里，我也觉得这绝对是起凶案。”

吴丽莹苦笑一声，冲周薇摇了摇头：“没救了！”她让老国和周薇坐在办公室等她，她拿着两个黑色块状物去了物证鉴定室。

半个小时后，吴丽莹拿着证物袋回到了办公室，对老国说：“有啥大惊小怪的，就是两节指骨而已。”

“这就对了！”老国一拍桌子，把吴丽莹和周薇吓了一跳。

吴丽莹和周薇满脸疑惑，周薇问：“师傅，您对啥了？不就是死者的两节指骨嘛！”

“我有六成把握知道凶手是谁了。”老国因激动面色红润，他说，“老吴，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江口分局。”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吴丽莹没有被老国的兴奋感染，“你是我领导吗？”

周薇连忙解围：“吴姨，师傅其实是对自己的解剖学知识不自信，他觉得自己察看那具白骨没把握，找不出更多疑点，这不是才想把您这个大法医给搬出来嘛！”

吴丽莹笑了起来：“薇薇这丫头会讲话，别时间长了也跟你师傅一样，说话一点礼貌都没了！我家姗姗就是跟他久了，脾气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