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在李家镇深秋的村道上匆匆驶过,枯叶在车尾追逐飞舞。
林可慧开着车,带着老国和周薇再一次来到了林下村。林可慧看着前方色彩斑斓的秋景,有些伤感,她声念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羽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道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周薇说:“林姨,这是谁的词啊,好伤感!”
林可慧道:“这是宋代词人晏几道《思远人》中的一首,看到这秋天苍凉的景色,再想到段婶一家的遭遇,我这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坐在后排的周薇抓着副驾的椅背,凑到老国旁边问:“师傅,您经常说到报应,贾宝强的死是不是算作报应呢?”
老国看着窗外,没有出声。
周薇又问:“师傅,有时我发现您记忆力特差,经常手机杯子都忘了拿,但我又发现有时您的记忆力特别好,比如一个多月前在贾宝强书桌上看到的那张照片,您一下就想起来了。”
原来,在林可慧第一次带着老国和周薇来到段婶家调查贾宝强失踪案时,曾在贾宝强的书桌上发现一张他刚上幼儿园时的照片。照片上,贾宝强的爷爷双手抱着孙子,旁边站着贾宝强的奶奶,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老国曾问贾宝强的爷爷是不是木匠?段婶回答说不是。周薇当时想:师傅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周薇想到这个疑问,便问老国:“师傅,当时您看了那张照片后,为啥问宝强的爷爷是不是木匠呢?”
老国说:“我发现照片上,贾宝强的爷爷右手食指少了半截,当时刚有电动带锯,许多土木匠不会使用这新玩意。以前我接触过一个受害人,他就是木匠,手指一不小心被带锯给锯掉了一截。当时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
“师傅,仅凭少掉的一截手指,您就觉得贾宝强的爷爷肯定是凶手吗?”周薇说,“在林下村,少了一截手指的人可能并不只有他一人啊!”
林可慧接话道:“是呀,咱们这次去他家,说话可得小心点,人家刚知道儿子的死讯,咱们这又去问人家父亲是不是凶手,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老国点了点头,对林可慧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当事人的心情,过会我会注意的。”
周薇的心理依然不踏实,他问:“师傅,就算贾宝强的爷爷少了那截手指,您就能断定那截手指是被受害人咬到肚里去的吗?”
林可慧也说:“是啊,况且 DNA 能不能鉴定出来还很难说呢!”
“当然不会只有这一个证据。”老国语气倒是很坚定,他接着说,“贾宝强的爷爷面容憔悴,身形枯瘦,还有很深的黑眼圈,这说明他长期处于恐惧和焦虑之中,睡眠不好。”
“也可能是人家本来就是身材苗条呢!”周薇说。
“老贾是他的亲生儿子,老贾并不瘦,老贾的母亲也不瘦,为何单单老贾瘦?”老国反问。
林可慧说:“或许他的生活条件不好,长期吃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贾宝强生于 1992 年,他四五岁拍的照片,应该在 1997 年,那会儿都开十五大了,香港也在那年回归,当时还有人吃不饱饭吗?江滨位于江南,自古乃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如果吃不饱,贾定强的奶奶为什么体态偏胖?”
“师傅,您说的有道理,那天段婶说,她公公好像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这也是你怀疑他的理由吗?”
老国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一条,还有贾宝强爷爷的年龄,我推算了一下,白骨的主人施大富被杀那会,贾宝强爷爷应该是 20 来岁,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有杀人的可能。最重要的是照片上他那眼神,我没法用一个贴切的词汇来描述,但我见过的坏人太多,我有种感觉,那眼神背后有文章,他做过案子。”
周薇和林可慧都知道,许多老刑警、特别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是能从别人的眼睛中读出许多内涵的。老国的直觉的可信度,她们深信不疑。
秋阳高照,老贾缩着脑袋、袖着手坐在墙角的小凳上晒着太阳,身边放着他的拐杖。一只土狗懒洋洋地睡在他身边,眯着眼盯着推开院门进来的老国一行三人。
段婶听到院外传来林可慧的声音,急忙从屋内迎了出来。周薇看到,这一个来月,生性乐观的段婶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头发似乎也白了不少,她面容倦怠,尽管脸上挂着礼貌性的笑容,但笑容背后却是无法言表的凄楚。
一行人还没进屋,段婶终于问:“国警官,您说那什么 DNA 会不会出错,难道天底下没有人的 DNA 是一样的吗?”尽管公安部门已经将相关材料递交到检察机关,进入公诉前的审核程序,但段婶仍不死心,因为在她心里,儿子的音容笑貌依旧,她相信他还一直活着。
见老国正要开口,林可慧忙接上话头,她对段婶说:“这世上那么多人,一样的 DNA 总会碰巧吧,就是走大街上,也没准碰到长的很像的人呢!”
周薇也急忙插话:“段婶,据我所知,同卵双胞胎的 DNA 就是一样的。”
坐在院角、一直缩着脑袋声息皆无的老贾突然说:“你们就别再瞒她了,人家常说,宝贵在天,生死有命!阎王爷四更要带他走,他熬不过五更天。再说坑里真要是旁人,旁边还会躺着个英子?而且施加弟那老东西和他儿子都已经交待了。”
段婶的希望像一只气球,刚刚被林可慧和周薇吹大后,被老伴一针戳破,又一下子瘪了下来。她手足无措,又长吁短叹起来。
林可慧将手里拎着的水果和保健品放在门边,轻轻抓着段婶的手道:“早知道是这结果,我们当初真不应该来调查。现在事实已经摆在这了,节哀顺变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路总要慢慢走下去呢!”
“林总是大善人,谢谢您的关心!”段婶拿过地上的礼物,推辞了一番后还是收下了,将老国一行带进了屋内,她擦了擦凳子上的浮灰,引着几人坐到了八仙桌边。
寒暄片刻后,周薇说:“段婶,这案子虽然已经快结了,但师傅还有点不明白的地方,还想再跟您了解一下。”
“唉,事实已经摆在这,咱老两口这也就认命了。你们还有啥不清楚的就问吧。”
周薇便说:“师傅是想看看您儿子的房间,再看看他以前的一张照片。”
“好吧,你们这就跟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