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就安排在市局的食堂，在郑广同的提议下，与会者每人一个餐盘，两荤两素一汤，吃得甚是简单。餐后一行人又回到了会议室，定好下午一点半继续开会。周前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一点，他趁这个空档，叫来了钟楼区分局局长张照。

“你解释解释，今天你为啥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周前板着脸，丝毫不留情面，他知道，如此重要的会议都能迟到，今后公安的纪律还怎么抓。

“周局，我这不是忙忘了嘛，下不为例！”张照右脚不由自主的踏着水泥地面，边抬着头朝周前尴尬地笑着。

周前瞪着头冒虚汗的张照，琢磨了一会便厉声道：“瞎蹭啥，脚上踩上狗屎了？”

张照一惊，随后讪笑道：“周局，我真服您，啥都瞒不过您的惠眼！”

“看你刚才走路时右腿一直瘸着，还在地上跺了几脚，我就一直在奇怪。你再说说，还有啥事瞒着我？”

张照本想再瞒上两三天，等主持人孙晨露被杀的案子拿下来后再向周前汇报。没想到周前的眼睛这么毒，连自己踩上狗屎都瞒不住他，况且他对支昕能否迅速破案信心严重不足，便吞吞吐吐道：“周局，咱们钟楼遇到了个大案子，所以把郑书记过来调研的事给忙忘了。”

“说说看，是啥案子？”见张照吞吞吐吐的样子，周前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照又哼叽了半晌，终于说：“这几天钟楼发生一起命案，有个人被人杀了。”

见张照始终不敢正眼看自己，周前心里有了数，便问：“你的意思，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了？”

张照见无法再瞒下去，况且他已经不准备再捂着盖着了，只好说了实话：“受害人是市电视台的主持人，虽然案件本身并不特殊，但受害人是公众人物，影响比较恶劣，因此这几天我比谁都急，这嘴上都起火泡了……”

“主持人，是谁？”

“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孙晨露，12 月 10 号晚间在家中被人扼颈致死了。”

“你说谁？孙晨露？”听说孙晨露被人杀害了，周前大惊。

对孙晨露，周前并不陌生，去年底的全市优秀警察表彰大会上，局里还请孙晨露前来主持过会议，当天晚上，周前和局里的几位负责人邀请她一起吃了晚餐。

周前觉得心里挺难过，他虽然和孙晨露接触甚少，但凭感觉，孙晨露是个亲切和善的女人，与时下那些急功近利、心机深重的主持人、明星等所谓的社会名流并不是同类人。

周前强心里既悲凉又恼火，他强压着火气，双眼紧盯着张照问：“嫌疑人有线索了？”

张照只好实话实说：“分局刑大正在调查，已经找到嫌疑人的监控视频了，但此人身份不明，目前还在查访摸排中。”

“发生这么重大的案子，为什么早不向局党委报告？”周前显得有些不快，他接着问，“看来你是有把握拿下这起案子了？”

“应该有吧！”张照想到自己已经被自信爆棚的大队长支昕给忽悠了两回，回答起来没有底气。

“看来你是没有把握了？”周前盯着张照的双眼道，“张局，我给你 24 小时，明天这时候你来我办公室当面向我汇报，拿下来我给你记功，拿不下来我给你处分。”说完，周前转身欲走。

张照急忙追上来，他的头上已经见了汗：“周局，我想向局党委提一个请求。”

“有话直接说。”

“我想请国所协助我们调查，对我们分局的刑大，说实话，我信心不足。”

对老国的办案能力，曾作为市局政工办主任的张照自然不会陌生，刚才他见市委书记郑广同把他捧上了天，便来个一石二鸟：将来案子破了，功劳有国强的一半，当然也有分局的一半。万一破不了，自己也好有个托词，毕竟国强的能力谁人不晓……

周前冷哼了一声。办案上，他比老国稍逊一筹，但在官场上，谁的心里装着小九九，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周前一眼就看穿了张照的心思，他不满道：“这事 24 小时后再说，现在你立即回去，把案子给我盯牢了，下午的调研会你就别参加了，赶紧把政委叫过来听会。”

下午一点半，市委书记的公安调研会继续开始。

市委办公厅李主任对上午的会议进行了简要总结后，郑广同便开始发言，他说：“我上午说了，侦破大案要案我是外行，我只希望你们牢记大案命案必破的宗旨和要求，不让群众对我们公安失望，对我们党和政府失望。接下来我再来谈谈对某些所谓小事的个人看法。”

郑广同又拿起了手机，向台下的众人摇了摇道：“关于网上碰瓷老汉的这段视频，我上午只说了一半。目前社会上有许多别有用心的人，还有更多的群众不明真相，盲目跟风，竟然有网民说碰瓷的老头是生活所逼，把矛头直指我们党、我们政府。诚然，社会分配是有不公，存在许多我们需要不断完善和改进的地方，但所有的低收入老人都去碰瓷、都去作恶吗？显然不是。依我看，这种小奸小恶的老人毕竟是极少数，你们说是不是？”

“是——”台下台下的一群警察不断地点头，他们一个个挺直腰板，紧盯着郑广同，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郑广同眼睛在参会的警察身上扫视了一圈，又接着说：“刚才就餐时，我和国强同志私下沟通过，国强同志当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把碰瓷的老头晾在一边，这种行为尽管遭到部分群众的质疑，但我能理解。对碰瓷老汉这种小奸小恶的人，我们的警察都无可奈何，更何况广大群众。为什么？因为法律管不了他、治不了他！”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觉得郑广同说到了点子上。

郑广同喝了口茶，转向身边的周前问：“周副市长，对这种小奸小恶的人，因为我们的法律人性化、宽松，我们就这样顺其自然、让他们耍奸作恶毫无顾忌而束手无策吗？”

刚刚见郑广同又提到了网上的这件事，周前的心一直悬着。但听了郑广同接下来的话，他终于明白了郑广同的用意：新书记是想以碰瓷老头的这起事件为突破口，在全市全面展开打击小奸小恶行为的专项行动，扭转社会风气，让人民群众获得幸福感和安全感。

于是周前说：“郑书记，您所说的小奸小恶，这也是一直困扰着我们公安的一块心病，虽然适用的法律条文有所限制，但根源还是出在我们公安内部，出在我周前个人思想意识上，致使打击和治理力度不够，接下来我们立即召开专题研讨会，请法学专家和律师，配合我们法制办共同研讨，找到打击小奸小恶的前置法律依据，既要有法可依，又绝不手软、放任纵容。”

郑广同看了看周前，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小奸小恶看似对社会的危害不大，其实恰恰相反，他扭曲了群众的价值观、是非观。比如这个碰瓷的老头，因为他屡屡得手，导致许多车主对我们公安失去了信心，遇到碰瓷者后只得乖乖掏钱消灾，就算他们不在乎被勒索几百上千，但他们的心里会骂，骂谁呢？当然是骂我、骂我们公安。有些原本品性不端的老人，一见别的老人来钱这么容易，也会纷纷效仿、加入碰瓷行列。这样恶性循环，碰瓷的人多了，受害的人就多，受害的人多了，骂我们的人就多，对我们公安失去信心的人就多。”

郑广同的话小中见大，字字珠矶，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市委办公厅李主任说：“郑书记说到了点子上，昨天我老伴在菜场买了一斤羊肉，准备晚上等我回家吃火锅，结果回家仔细一看，羊肉里起码掺了三成猪肉。这种以次充好的行为，如果还没有达到犯罪的层面，它也是小奸小恶。其他的商贩见他赚钱这么容易，也会掺假、也开始使坏……卖猪肉的往肉里注水、修空调的明明知道只要换个几块钱零件，但还是把整块电脑板都拆下来换掉，收你大几百；要是夏天，满街雕龙画凤的青年人赤着大膊招摇过市，大人小孩都避之唯恐不及……”

郑广同频频点头，他接过话茬说：“李主任列出的、还有许多我们没有说到的种种小奸小恶，虽然对社会的损害不算大、不算直接，但其影响是非常恶劣的。我上午就说过，他扭曲了群众的价值观和对是非的判断。你给猪肉注水赚到钱了，我卖鸡的就往鸡肚里填沙子；你修空调宰客发了财，我出租车司机就想办法绕路。结果碰瓷的骂卖肉的掺了假、开出租车的骂碰瓷的宰了他一天的辛苦钱、修空调的又骂出租车司机绕了路……到头来，他们又都在骂我们、骂公安，骂我们改乱了人心。大家想一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小奸小恶对社会的危害性，甚至比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有过之而无不及。杀人犯是老虎，它最多也就吃掉一两个人，但这些小奸小恶不同，它们像一群蝗虫，把我们群众的正义、良知和社会责任吞噬一空。”

“郑书记说的非常形象，以小见大，对这样的问题，我要检讨，我们之前从没有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周前并不是有意奉承，他真正感觉到这位新书记的高屋建瓴、见识不凡，更意识到全面打击小奸小恶、重塑群众价值观、增强群众获得感和幸福感的重要性。

周前说：“接下来，我会和市委宣传部协调全市的媒体，要求城管、工商、质监等执法部门参与，共同开展打击小奸小恶的专项行动，我们公安系统全面部署，要抓一大批奸恶典型，依法惩戒，也会要求媒体进行全方位、多角度报道，弘扬社会正能量，让小奸小恶之人如过街老鼠，个个鄙视、人人喊打。”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郑广同今天的公安调研会圆满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