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国一行和马天明较上了劲,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火想把冰融化,冰想把火冻灭,他们各不相让。
马天明自恃有钱书记为他撑腰,平时根据就没有把谁放在眼里,包括眼前这几位警察,这次要是早知道他们的身份,连杯子都不会拿出来,更不用说倒上茶叶。
在马天明的单位里,人人都知道他抱着粗腿,也因此给足了他的面子,虽然背后都对他的为人嗤之以鼻,但也不想轻易得罪他,有些人甚至也想抱抱他的小粗腿。正因如此,导致了马天明越发狂妄自大,像吹足了气的气球,已经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可马天明没有想到,他今天碰上了硬碴子,别说老国这样的油盐不进的黑脸小老头,就是郭斌,那在整个江滨的公安系统里,除了局党委班子,也就数到他了。
见马天明阴郁的双目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郭斌心里老大不舒服,他讥讽道: “咱们要是不闯你的办公室,怎么知道你在上班时间炒股?”
郭斌知道,现在机关作风抓得很紧,仅这一条,至少也得让马天明在全系统挨个通报批评。
“咯咯——”马天明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来,像堵了口痰:“说我上班时间炒股,你们证据呢?”马天明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表情,他仰躺在大班椅上,瘦长的双腿抖动着,他想用这种不屑一顾的姿态,让来人自觉渺小卑微、知难而退。
“证据?!”老国站起身走到电脑前,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电脑早已被马天明强制关机了。
老国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点着马天明的额头,怒道:“你这个败类!司法干部中有你这种人,还能指望有诚信?还能指望你公正办案、取信于民?!”
“你说什么,说我败类?我看你才是警察中的败类,强闯进我的办公室不说,还公然污辱一名正处级干部。我看你这警察当到头了!”马天明说完,抓起桌上的手机拨了起来,“我这就给律政委钱书记打电话,举报你们这帮见屋就闯、见人就骂的土匪警察!”
“好呀,你现在就打,我等着。”老国黑着脸,盯着马天明说。
面对狂妄自负的马天明,激愤之下,老国忘了刚才周前的交待。
马天明当然不知道,他对面的小老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前几天还跟他的顶头上司钱书记干了一仗,气得钱书记差点发了心脏病。
见马天明正在拨电话,郭斌叫了一声“慢”,他一把抓过马天明的手机。
郭斌比老国理性,他知道,让钱健才过早知道他们在调查马天明,容易让他们相互串供,接下来再想撬开马天明的嘴就是难于上青天了。
郭斌把大手放在马天明肩上,稍稍用力一按,马天明刚想站起的身子又墩回椅子上。
“你们想干什么?”马天明从没吃过这样的亏,他仰望着站在自己眼前高大壮实的郭斌,既恼火又有点惊慌。
郭斌冷笑道:“马天明马副院长,你贵人多忘事啊,上次赌博的事吧,要不要我帮你提醒一下纪委?”郭斌又对曹勇说,“你把那张照片调出来,我觉得咱马院长事太多,容易把自己的小事给忘了。”
曹勇赶紧调出派出所所长传给他的照片,将手机递给了郭斌。
郭斌将手机在马天明眼前亮了亮。马天明看到,手机上是一张治安处罚决定书的照片,处罚决定书上的被处罚人一栏中,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马天明的头上顿时见了汗。他知道,当初要不是钱书记力保,把他赌博的事压了下来,他早就进了拘留所,说不定这身制服已经脱掉了。毕竟,那次几个人被搜缴出来的赌资有十多万,这么大的聚赌行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处分,他比谁的心里都清楚。
更让他无奈的是,现在这几个人行事竟然如此粗鲁,竟然连他打个电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想叫来法警和同事,将这几个赶出大门,但他仔细一想,这样的做法更不妥,毕竟自己赌博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要是张扬出去,无异于让那些背地里恨自己入骨的人揪住了自己的小辫子……
马天明不服软不行,他只有跟着老国几人“走一趟”,先探探对方的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否则眼前这几个人当真动起了手,强行将他带走,让周围的同事看了笑话不说,就是钱书记,也会说他没脑子,将他臭骂一顿。
见事情已经闹僵,老国、郭斌和曹勇一商量,决定来个先斩后奏,此时只要他们离开马天明的办公室,他肯定立即和律政委的钱健才联系上,到时再想从他嘴里获得有效证据,将比登天还难。
将马天明带到刑警大队后,郭斌给周前打去了电话,向他汇报了刚才的情况。周前想了想后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而且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于是他让人通知分局,准备给马天明开了一张行政拘留 7 天的处罚决定书,理由当然是聚众赌博。
审讯嫌疑人、或者与嫌疑人聊天谈心是门技术含量很高的活,不仅需要察颜观色,还要懂得嫌疑人心理及心理变化规律,在最合适的时机抛出杀手锏,一锤定音。
马天明坐在留滞室里,虽然没有给他戴上手铐,但进了这种地方,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会在气势上弱下几分。不一会,马天明的脑门上就隐隐冒出了汗。
马天明越发感觉不对劲,整整六七个小时,对面的人已经换了两茬,但却始终没有人和他说话,更没人询问他当初赌博的事。
桌上的盒饭早已凉透,马天明食欲全无,他的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心理防线在一点点溃败:除了赌博,他们究竟抓住了我的什么证据?!马天明暗自思忖着:既然为了赌博的事,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刑警队呢?难道上面闹了矛盾,要拿我开刀吗?
马天明正在胡思乱想间,对面忽然有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马天明一个激凌。凭感觉,他知道这是几个小时前将他请到刑警大队聊聊天的那个黑脸的小老头。
“马天明,作为一名法律研究人员,你不应该不知道,我们没有证据,是不会把你这样一个干部带到这里来的。”这个声音停了一下又说,“况且你还是个正处级啊!”
对面的人正是老国,他不无挖苦。
“不就是耍几个钱嘛,用得着你们这么大张旗鼓?!” 马天明厚重的眼镜已被取走,他眯着眼,看不清灯光暗处的面孔。
“嘿嘿——”老国冷笑着说,“要是赌博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还会到刑警大队来吗?”
“还是你自己说吧,你是明白人!”另一名预审员态度倒是温和。
“我明白什么了?我不仅不明白,倒是很疑惑,我一个法律工作者,市管的正处级干部,你们说把我带来就带来,一个理由也不给?!”马天明的脑门上崩出青筋,既无奈,又愤怒,还夹杂着隐隐的不安、胆怯和无奈,因为他知道,尽管自己没有被戴上手铐,行动也相对自由,但能把他带进这种地方,对方肯定没安好心,也并非是所谓的请他喝茶聊天这么简单。
“别说你一个处级干部,就是大老虎又如何?你最多也就算个小苍蝇。”一旁的预审员道。
“你们这是污辱人格,污辱我们干部!”马天明拍着桌子嚷道。
老国冷笑一声:“在老虎和苍蝇之间,还有一种五狗人,对待上级像哈巴狗,对待下级像大狼狗,对待利益像饿狗,对待群众像疯狗,对待女人像公狗!马天明,你好好对照一下,看你看能对上几条?”
“你——你们这是污辱人格!”马天明咆哮道。
老国一拍桌子:“马天明,你给我听好了,我再重申,不论是你是干部还是普通群众,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是杀望你老老实实地谈谈你的问题,而且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马天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再出声。他脑子在飞速思索着,自己究竟有啥问题落到了这帮刑警的手里。
时间在流逝,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对面的人不再发问,这反而让马天明的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此时,灯光暗处,一只手将一支点燃的烟递过来,马天明赶紧接了过来,塞到了自己的口中。
马天明贪婪地吸了一口,憋在肺里好久舍不得吐出来。他知道,尼古丁最能缓解他的紧张不安和焦虑,尽管它有毒,但他需要它。
马天明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头脑像开足马力的机器,飞快地旋转着。
烟吸完了,马天明感到口中连点唾液都没有,他这才觉得口渴得厉害,于是说:“能不能给我来点水!”
老国明白,马天明已经扛不住生理的极限,意志开始松动了。于是向身边的预审员递了个眼神,预审员取了只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马天明知道这是怀柔策略,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逼他就范。莫不是他们真的掌握了我的证据,否则,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敢动我这个钱书记的身边人?!或者,钱书记是不是先我进来了?
马天明一口气将杯中的水饮尽,将纸杯扔在了桌上。
对面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马天明,你是明白人,况且你懂法律,将来你要是上了法庭,有自首情节的和抗拒到底的,量刑有多少区别,你可是比我们明白啊!”
紧张和燥热,马天明早就满头大汗。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彻底乱了,根本无法集中思想,思考问题也失去了逻辑——他们掌握我什么证据呢?受贿、买官、渎职?好像又不是,那应该是反贪局和纪委的事,他们公安把我弄来干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把柄落他们手上了?绝不会是赌博那么简单吧!可是,如果没有把柄,他们岂敢把我这样一个正处级领导干部带到这里来!虽然他们说是喝茶聊天,但事实是,他们这是和审讯也没有多大区别。如果我说了,会被判几年?如果不说,他们会不会把我戴上铐子,弄得我颜面扫地?
马天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防线在溃败,他大惊,于是赶紧深吸了几口气,稳住了心神,再不开口说话。
马天明知道,此刻钱书记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咬出钱书记,他就再也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晚上七点多钟,周薇走进留滞室,悄悄把老国拉了出来。
老国急忙问:“是不是钱书记知道马天明被我们带来了?”
老国知道,此时把马天明带到局里调查,理由还是之前他参与了赌博,如果钱书记知道了,定会干预,到时候又得前功尽弃。
没想到周薇摇了摇头道:“刚才钟楼区刑大的陆依婷法医打来电话,说您三天没有到她那里、没有关注主持人孙晨露的案子了,她现在已经发现了线索,让您赶紧过去看看。”
老国这才想起,最近几天一直在查朝霞被害的 12.20 案,而他既是 12.20 案的顾问,也是孙晨露被害的 12.12 案顾问,他这么做不仅厚此薄彼,更关键的是,他也想知道孙晨露案到底查到了什么线索,那个扼死孙晨露、还摆出诡异造型的凶手到底露出了怎样的尾巴。
老国于是道:“这里的工作交给郭支队,你跟着我,这就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