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老国的要求,陆依婷和侦察员从电视台找出来的录像,都是孙晨露穿着红色套裙主持的节目。尽管工作量已经缩小到了最低限度,但由于节目跨度从 1999 年孙晨露任主持人开始,直到老国推算的 11 年前,即 2006 年,时间跨度长达 7 年,又是日播节目,因此符合这类条件的节目,总量依然在 2000 档以上。原本小肖认为,孙晨露仅在节假日期间才身着红衣套裙主持节目,后来经过陆依婷查证,不仅是节假日,有时根据节目的内容需要,比如需要节目展现喜庆的氛围,孙晨露也会穿上红色套裙出现在屏幕上。

经过陆依婷和侦察员初步筛选,孙晨露身着红色套裙、从 1999 年至 2006 年间主持的节目竟有 100 档之多。

陆依婷算了算,每档节目是 30 分钟,100 余档节目总时长超过了 50 个小时。然而陆依婷不敢大意,她带着两名侦察员整整看了三天,最终筛选出四档节目。这四档节目中,都涉及到老国分析的几个特征:节目受访对象是少年、受访者家庭不幸和本人不幸、社会成长环境恶劣,受访者有心理畸变的可能。

老国赶到钟楼区刑警大队时,分局长张照、刑警队长支昕、专案组副组长陆依婷都已经等候在会议室。

见老国赶到,几人匆匆打了招呼后,小肖便把电视台调回来的带子塞进了录像机中。

第一档播放的节目,讲的是一名男子意外伤残后妻子出轨,因家庭贫困,他的儿子无法上学的故事。

节目中的少年叫赵大新,受访当年约十五六岁,老国推算了一下,此时赵大新正好与嫌疑人的年龄相吻合。

看完了节目,老国说:“这个赵大新,你们得好好查一查他的近况,看他身高体态等条件是否符合嫌疑人的特征。”

支昕不解道:“赵大新当年因母亲出轨与人私奔,家庭生活陷入困境,通过孙晨露和记者的协调,当地政府不仅减免了他的学费,还每月补助他生活费,逢年过节也会上门慰问,说不定这孩子后来考上大学了,现在工作挺好的,还有个温暖的家,就算他生活依然不如意,他也应该感谢孙晨露,为什么还要杀她呢?”

老国问:“支队,你的成长环境应该不错吧?”

支昕犹豫了一下道:“还好吧,就是普通家庭,不算富也不算穷。”

老国又问:“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

支昕知道老国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但他不明白老国的用意,不敢轻易说出来,怕伤了老国的自尊心,便道:“您的家庭也应该挺普通的吧?”

老国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他说:“我是个孤儿,孤儿院就那么点人,不可能自己办所学校,记得刚上小学那会,我是插班在普通学校的。那时候,许多孩子故意问我,拿我开心,他们一会问我爸是谁,一会又我妈是谁?还一齐哄笑说没人打屁股真好!后来一名女老师就向他们解释,说我妈姓党,我爸姓国,我的家庭就是国家。或许这个女老师是好意,但后来这些孩子经常起哄,拿这事戏弄我,我就哭,哭过不知道多少回。”

老国的声音有些黯哑,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问:“你知道那时我最恨谁吗?”

见老国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没有人出声。

“那时我最恨的就是那个女老师,每次我被同学弄哭了,我就恨她,甚至想杀了她!”

“我知道了,师傅!”周薇的眼圈有些发红,她说,“师傅您前几天还说过,有时善意并不一定带给别人快乐,赵大新的母亲与人私奔,即使后来赵大新又重新上学了,但经过媒体一报道,他母亲私奔的事被放大了无数倍,可谓是路人皆知,别人一个善意的笑容,在他眼里可能就认为,那是别人在讥笑他母亲的私奔。在这种成长环境下,他的心理很可能畸变,让恶魔住进来,到后来,说不定他看到人家母亲相亲,心里都会愤怒难平!”

老国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现在的赵大新有杀害孙晨露的可能,当然,只是可能,尽管这种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我们也得花百分之百力气将它调查个水落石出。”

探讨了赵大新的成长历程,几人接下来又看了第二档节目。

这一档节目的主人公也是一个少年,名叫郝彬彬。

郝彬彬母亲早亡,父亲因盗窃进了监狱。老国认为,郝彬彬的成长经历与赵大新相似,虽然经过电视台报道后,郝彬彬的不幸遭遇得到了当地政府的重视,并给予了大力帮助,但他的心理也有畸变的可能。

第三档节目是一个经常遭受家庭暴力的少年朱灿,经过节目报道后,常年酗酒、殴打他的父亲啷当入狱,离婚后母亲改了嫁。

朱灿虽然也得到了电视台和政府的帮助,但老国认为,孙晨露好心办了坏事。虽然朱灿的父亲罪有应得,但经过电视节目,把其影响放大后,朱灿应该是在嘲笑和自卑中长大,其价值观定会异于旁人,而且也会呈现暴力倾向。

第四档节目是上下两集,报道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大群少年。节目访谈地点是在江滨石头桥少管所,标题为《青春有悔》。

此时虽然是晚上十点多,但老国还是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把两集节目都看完了。

节目前半部分讲述了三名少年犯的犯罪故事。孙晨露身着红衣红裙,和三名脸上打着马赛克的少年犯面对面,坐在简单布置过的会议室中。

节目中,孙晨露如善解人意的大姐,她在对三名少年犯的过去进行了批判后,又谆谆教导三名少年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将来回归社会后,做个对国家、对他人有益之人……

节目很感人,最后由七八名少年犯组成的乐队还演唱了昔日红遍大江南北的《铁窗泪》系列中的一首经曲歌曲——《妈妈呀妈妈》。在爵士鼓、电子琴和电吉他的伴奏下,几名少年犯声情并茂地演唱起来:

妈妈 妈妈

儿今天叫一声妈

禁不住泪如雨下

高墙内春秋几度

妈妈呀 你墙外可盼

泪水染白发

想昨天 儿像脱缰的野马

狂暴粗野 乱踢乱踏

妈妈呀 儿跌入激流

几番沉浮 不能自拔

……

儿已被 扶上骏马

去追回失去的年华

妈妈呀 妈妈呀

妈妈呀 妈妈呀

……

看完了节目,老国扫了一眼眼角挂着泪水的周薇和两名侦察员,对大家说:“许多专家学者都说,犯罪是有原因的。教育专家说,是孩子成长环境有问题,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应该孟母三迁;心理学家说,是成长过程中没有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导致孩子暴躁易怒,思想偏激;生物学家说,犯罪者基因有问题,会遗传,贼的儿子基本上还是贼;社会学家说,是财白动人心、衣单起色心,告诫有钱人不要太张扬、告诫女孩不要穿得太露引来色狼;生理学家更搞笑,说犯罪者是肾上腺素和性激素过高,容易发怒和性冲动。依我看,他们说的都有点道理,但又不全面。我觉得,有些犯罪人就是胎里坏,你别看刚才那首《妈妈》把你们唱的眼泪鼻涕抹了一桌腿,其实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明天给我好好查查,这三个人现在在哪?都干些什么营生?我觉得,孙晨露被害,与刚刚看到的这 6 个人中的某一个人肯定有关系!”

“好的,国总指挥,我这就安排,连夜查找他们的下落。”陆依婷说。

“这几天你辛苦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老国对陆依婷说。

周薇一怔,她偷眼看了看陆依婷,又偷眼看了看老国,心里不禁打起了问号,因此她跟了师傅这几个月来,虽然师傅打心底里关心每一个同事和下属,但还从未在嘴上表露出来……

老国离开钟楼区刑警大队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马天明的审讯情况。这可是 12.20 案最关键的时候,一旦马天明松了口,朝霞案子的真相也将随之揭开。

老国和周薇又匆匆赶到了宁安区刑警大队的留滞室。

此时,看似不可一世的马天明已经暴露出他怯弱的本性,在两名经验丰富的预审员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他开始无力招架。

马天明知道,如果自己仍拒不配合,不吐点啥出来,眼下这一关他肯定过不去。于是他避重就轻,陆续交待出接受律师吃请以及收受案件当事人购物卡之类的违纪行为。

老国看了看笔录,知道马天明的心理防线已出现了破口,然而这些都只是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涉案金额也不大,就凭眼前这些证据,想要从他身上打开 12.20 案的缺口,还很困难。

老国实在困乏,他和衣靠在沙发上竟然睡着了。周薇拿过件大衣盖在他身上,自己也找了间办公室睡起觉来。

留滞室内仍在挑灯夜战,四名预审员分为两组,轮番上阵。

马天明坐在椅子上,他焦虑和紧张了十几个小时,已经困倦不堪,然而审讯人员不停地提问,又让他实在无法偷睡。

见马天明陆续吐露了不少吃请等问题,一名预审员经过汇报后,单刀直入:“马天明,我们发现你在一个月前,与一个陌生号码通过话,你不想说说是谁打的这个电话吗?”

“电话?”马天明一脸懵懂,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我每天接听的电话少说也有三五十个,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电话?”

见马天明似乎不像是在说谎,两名预审员对视了一眼,一名预审员把一长串话单拿到马天明面前,指着上面一个圈着红圈的号码说:“就是这个电话,11 月 4 号晚上 9 点 27 分时,这个号码打到了你的手机上,通话时长为 1 分 21 秒。”

“马天明,别给我们演戏了!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

显然,这个号码是目前专案组掌握的最重要证据,因为这个号码是个无计名号码,他的使用人正是杀害凌朝霞的重大嫌疑人。

嫌疑人为什么要将电话打给马天明?专案组兜了半天圈子,就是想从马天明口中撬出真相!

“我,我真的记不得了,你们肯定看过我的手机了,这个号码肯定不是我登记过的……”

马天明抬着胳膊揉了揉他干涩的双眼,脸上似乎挂满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