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初,作为欧洲通往亚洲的海上航道的关键环节,开普殖民地(Cape Colony)成为英国到达印度的中转站。虽然南非当时对英国的意义并不十分大,但是,南非管理的复杂性使政府一度试图将南非变成联邦,完全服从于英国的殖民统治。1858年,最先提出“南非联邦”(Union of South Africa)构想的是乔治·格雷爵士,殖民部对这个建议视若无睹。随着加拿大联邦的建立,种族矛盾得到缓解,建立“南非联邦”的设想才受到各方的关注。
1869年,苏伊士运河的开通降低了好望角的重要性。但是,人们在奥伦治自由邦西部的一个叫格里夸兰(Griqualand)的地方发现了钻石,这些潜在的财富,在十年时间里使南非的对外贸易额增加了3倍。不仅使南非摆脱了所有的债务,而且吸引了大量的海外投资。汉娜·阿伦特在《帝国主义》一书中生动地描绘了南非的状况:“在南非丧失所有价值时,它瞬间闪耀出迷人的光芒。”[47]同时,南非的财富也使它由“一种象征性的环境地位发展成帝国主义的文化温床”[48]。
随着经济价值的提高,南非也日益成为不同国家、不同个人追求利益的地方:对那些追求财富的人来说,钻石变得更加昂贵;对于那些希望在南非建立“快乐加拿大”的人来说,南非的财富无疑将提供财政上的支持;对于那些寻找钻石和金矿的人来说,好望角通往东方的航道已经不再安全;对于那些关心南非福利的人来说,他们将与追求财富的淘金者发生冲突。南非的新发现,不仅使旧的矛盾复杂化,而且还暴露出新问题。
在发现钻石之前,南非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多种族混居。荷兰人最早到达南非,其后裔为布尔人。从17世纪定居好望角以来,他们依靠向印度航行的船只提供新鲜蔬菜、水果和肉类生活。19世纪初,英国在南非南部和东部建立了开普和纳塔尔(Natal)两个殖民地,英国人还从布尔人手中购得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 。但南非绝大多数人口是非洲原住民,根据统计,德兰士瓦(Transvaal)的原住民达40万之众;奥兰治自由邦(Orange Free State)达30万人,而白人仅为2.7万。纳塔尔白人与原住民的比例差别更大,只有开普殖民地的白人相对多一些。[49]原住民中,祖鲁(Zulu)、巴苏陀兰(Basutoland)、班图(Bantu)等部落的势力尤其引人关注。多种族的混居的社会使南非殖民地发展的历史“不是欧洲居民成长的历史,而是一种崭新的、独特的、不同种族、肤色与文化成长的历史。种族遗传的斗争,不平等社会团体之间的对立,造成了这种不同种族与不同文化的成就”[50]。
不同的种族在南非形成了不同的社会和政治制度。南非的布尔人(Boers)长期与欧洲历史隔离,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放牧牛羊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方式。同时,周围人数众多的原住民部落对他们构成了强大的威胁,奴隶制在布尔人的生活中起非常重要的作用。南非的英国移民按照英国的传统,建立类似本土的政治制度,实行经济自由,反对奴隶制。然而,南非的原住民还生活在以酋长为首领的部落社会中。种族的、政治的和社会的差异造成了南非的隔离和冲突。布尔人不愿意受制于英国人,被迫迁徙到开普以北较空旷的、原住民居民较少的地区,建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原住民则在部落领地内从事他们的经济和社会活动。但是,这种相对隔离的局面,由于地域经济价值的转变遭到破坏,南非又面临新的难题:在没有丰厚的经济利益时,原先彼此还能相互忍耐;新的资源发现后,任何一方面都不愿意做出让步,不同种族之间的冲突连绵不断,战争变得司空见惯。在利益的驱动下,欧洲人将原住民压缩到越来越小的居住区,他们在狭小、拥挤的空间目睹欧洲人强占他们的土地和财富,积聚起强烈的愤怒,格里夸兰西部的原住民与欧洲淘金者摩擦不断,凯河流域(Kei River)白人与原住民冲突不断,东北部纳塔尔人与当地酋长交战不断,德兰士瓦布尔人与祖鲁王之间纷争不断。
19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南非联邦”计划进入英国政府的视野。1870年10月17日,自由党殖民大臣金伯利指示开普总督以及南非高级专员亨利·巴克利爵士(Sir Henry Barkley)关注加拿大联邦制度,以便在南非实施同样的计划。当时,开普殖民地东区和西区的对立非常严重,建立“南非联邦”的意图主要是把英属纳塔尔殖民地、奥兰治自由邦和德兰士瓦都并入开普殖民地,因为“一个联合起来的白南非一定能够比现在更有效地对付原住民问题”[51]。
亨利·巴克利到达南非后,首先建立一个委员会,调查联邦的可行性,并提出将开普划分为几个省份,以开普为中心,吸引南非的其他殖民地加入联邦。1871年8月30日,巴克利以照会的形式向殖民地大臣金伯利汇报了他的计划,并要求政府的进一步指示。政府的意见是:像加拿大一样,各殖民地自己决策联合的细节。10月22日,巴克利的计划得到了首相格莱斯顿的认可:他愿意为布尔共和国重新加入英帝国敞开大门,希望鼓励南非联邦的建立。但是,格莱斯顿提出要求:两个布尔人共和国必须承认英国的宗主权,而帝国政府不承担任何财政负担。[52] 11月6日,内阁授权殖民大臣金伯利,鼓励“南非联邦”计划,并提出了具体的建议:开普必须建立自治政府;联合必须得到各殖民地的同意。但是,只有发现了钻石的格里夸兰西部的淘金者支持联邦;开普东区的分离主义倾向十分严重;奥兰治自由邦要求吞并钻石地区;英国政府不仅遭到布尔人的反对,而且遭到开普殖民地和德兰士瓦人的反对,这样,“南非联邦”的计划破产。
在自由党执政期间,英国的“南非联邦”计划虽然失败了,却获得了富裕的格里夸兰,使英国人在与布尔人的争夺中稍胜一筹。保守党上台后,为了保护英国人的利益,提出必须在南非建立强大的、中央集权的、与原住民居民保持责任联系的政府,“南非联邦”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殖民大臣卡纳温说:“联邦的优势非常明显:欧洲移民和他们的资金正缓慢地流入这些小而孤立的地区,但是他们缺乏金融偿付能力,没有财产安全和立法保证。联邦会极大改善各政府部门,并减少他们要求帝国政府经济和军事支持的可能性。但是,建立联邦更为迫切的理由是难以解决的原住民问题。对此,我们必须制定统一、明智、强有力的政策。”[53]
1875年5月,卡纳温建议南非各地派代表在开普殖民地聚会,旨在“自由探讨建立‘南非联邦’的可能性”。但是,开普殖民地和德兰士瓦均未派代表,奥兰治自由邦出席的条件是不讨论联邦问题。卡纳温把这次探讨联邦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缺乏对特定形势和南非的了解”。卡纳温一直把南非视为英帝国的第二个加拿大,希望将加拿大建立联邦的经验移植到南非。遗憾的是,他仅仅注意到南非和加拿大的相似之处:两地都是由欧洲不同种族组成,加拿大为英裔和法裔;南非为英裔和荷裔。但是,他却忽略了双方的差异:加拿大的原住民非常少,而且大多数被英裔或法裔移民同化,或被赶到边远地区,已不具备任何抵制西方的力量。南非的原住民的人口超过欧洲移民,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很难被欧洲人同化。南非不同种族之间的文化、观念和政治制度的冲突,加大了整合的难度。此外,南非的英裔和荷裔也不同于加拿大的英裔和法裔,后者已经形成了共同的心理状态和民族国家的情感;南非也没有像加拿大那样出现具有责任心的政治家关心南非的命运,使南非与英国在政治上的妥协变得非常困难。
南非一盘散沙的现状使卡纳温无计可施,当他几乎对“南非联邦”的计划感到失望时,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困境似乎为联邦计划提供了天赐良机。1877年德兰士瓦内外交困,布尔人对英国人的抵制降到了最低点。德兰士瓦境内“各种贸易活动几乎停止,国库空虚,农民不愿意也无力履行对国家的责任。德兰士瓦的防卫制度面临崩溃,那里的淘金者主要是英国人和德国人。他们对当地官员没有表现出任何尊重。境内的班图部落也处于失控状态”[54]。境外,德兰士瓦与祖鲁人也正在发生战争。卡纳温目睹了德兰士瓦的局势后,认为布尔人与原住民之间的战争“加速了我们‘南非联邦’政策的成熟”。他致电迪斯雷利首相:“我希望立即采取行动,防止事态的扩大。若我们一举取得德兰士瓦,奥兰治自由邦必然效仿德兰士瓦。这样,我们一直努力的南非政策就会完全实现。”[55]
1876年,卡纳温向议会递交了要求建立“南非联邦”的《准许法案》,同时派西奥菲勒斯·谢普斯通爵士( Sir Theophilus Shepstone)前往德兰士瓦调查情况,并授权他在布尔人同意的前提下兼并德兰士瓦。谢普斯通利用布尔人的困难,误导了卡纳温,并与4月12日在德兰士瓦升起英国国旗。吞并德兰士瓦并没有出现强大的“南非联邦”,反而产生了相反的结果。布尔人虽然失去了巴苏陀兰和格里夸兰以及独立的地位,但是德兰士瓦人境内布尔人的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英国人没有赢得他们的忠诚;吞并德兰士瓦导致了英国人与塞特瓦约祖鲁人的冲突,劳民伤财的战争导致了国人的不满;开普殖民地不愿意让那些不富裕的地方分享帝国给殖民地的费用;钻石和黄金的发现使德兰士瓦成为最富裕的地区,他们当然不愿意服从英国的利益。
1876年,德兰士瓦的布尔人被南非原住民部落打败,布尔人产生了联邦的想法。这时,英国政府任命巴特尔·弗里尔(Bartle Frere)为开普殖民地总督。他来开普的目的仍然是建立“南非联邦”,后来成为联邦第一任大总督。1877年4月,弗里尔到达南非,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难以处理的局面:布尔人为了对抗南非原住民,希望与英国人合作,但是既不愿放弃自己的财富,又不愿接受英国的宪政。在英国人与布尔人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时,1877年8月,南非的英国人与原住民祖鲁人的战争开始了。
卡纳温认为,南非安定的前提是建立对所有原住民部落的最高统治,其中摧毁祖鲁人的制度是英国人的当务之急:在征服南非的原住民之后,英国更容易集中精力对付欧洲的殖民者,最终确立英国在南非的地位。但是,卡纳温并不希望看到英国人与南非原住民之间的战争,1878年1月,他在给谢普斯通的信中说:“你要尽量避免与南非土著的战争。”[56]
迪斯雷利先前没有特别重视南非问题,但是阿富汗战争改变了他对南非的态度,在给布莱福德夫人的信中写道:“如果有让我最烦恼的事情,那就是开普殖民地,那里每天都会出现一个像卡纳温那样多嘴多舌的人。”迪斯雷利认为,卡纳温的政策导致了英国人、荷兰人和祖鲁人的争执,使英国在南非处于不利的地位,不但“南非联邦”不能实现,而且英国将被卷入一场新的战争。更出乎迪斯雷利意料之外的是祖鲁人训练有素,根本不好对付。祖鲁人的部落酋长塞特瓦约(Cetewayo)继承了该部落的传统习惯,把部落青年征集到独身军营中,对他们进行严格训练,并灌输为部落的生存而战的思想。战斗是祖鲁男人成人的标志,直到标枪染血,成年男子才有结婚的资格。对付训练有素的祖鲁人,英国人根本没有取得胜利的把握。
1878年9月30日,弗里尔照会殖民大臣(此时卡纳温已经被希克斯比奇[Hicksbeach]取代),要求增强兵力,在照会中弗里尔表达了对南非的看法:“通过几年在南非的经验,我认为南非的和平应建立在结束祖鲁人统治的基础之上。”由于阿富汗战争在即,内阁拒绝了增强兵力的要求。11月4日,弗里尔收到了比奇的指示:在与祖鲁人的接触中保持忍耐和合理的妥协,尽可能避免与塞特瓦约之间残酷的战争。11月7日,比奇通知弗里尔不可发动战争,但是,由于通讯的缓慢,在电报和信件还没有到达时,11月11日,弗里尔已经向塞特瓦约发出了最后通牒。11月20日,在纳塔尔任指挥官的切姆斯福德勋爵(Lord Chelmsford)被派往开普殖民地增援。弗里尔不慌不忙地将最后通牒通知了伦敦,通牒于1879年1月2日到达伦敦,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有效期,所以这场与祖鲁人的战争被说成是“弗里尔的战争”。战争一开始英国军队就遭到了祖鲁人的重创,1月22日,一支两万人的祖鲁军队以快速和秘密的移动摧毁了切姆斯福德率领的英国军队。
战争失败后,内阁给弗里尔发出照会,强烈谴责了他的过错,并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不打算撤退,自信就在你的身上。”[57]南非战争毫无进展给政府造成了新的压力,5月28日,政府电报通知切姆斯福德:新的高级顾问兼纳塔尔、德兰士瓦、祖鲁总司令,管理民事和军事事务的人将到达南非。这个指示表明,弗里尔的权力被限制在开普殖民地。7月4日,切姆斯福德在乌郎迪摧毁了塞特瓦约的军队,这是开战以来英帝国唯一的安慰,连女王个人都认为:切姆斯福德应该享受胜利者的荣誉。
在迪斯雷利执政期间,尽管“南非联邦”没有实现,但是,英国政府及其在殖民地的代理人表明了一个态度:英国需要南非,需要在非洲建立更大的殖民地。